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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逝去的荣光

因为时代、风气这些东西,它总是在变的。无非就是这段时间里咱们勉力支撑住,徐徐以待将来好了。只要家中的商君学问不断,将来就总会有人才冒出来,重新收拾局面。

所以外面的这些破烂事,其实何书光还能沉得住气。自己就是牢牢把住县里的胥吏身份,和夏口商会的山主名头,咱们何家就不可能差了别人太多。

哪里晓得,如今的的世道已经渐渐走向末世了。

何家累世才不过两百年,压根就没经历过乱世的活法,却还要一昧盲从盛世里无中生有的豪横规矩,此无异取死之道也!

随着夏口镇开埠日久,许多新来夏口镇的商户背景,其实已经越来越难缠了。

到如今更有清剿发匪的缘故,朝廷起用了不少地方豪强人家,纷纷招募民团去征伐东南,屡立功勋。朝廷自然不吝封赏,一时大江南北。

究竟凭空冒出多少新贵人家,那是谁也说不清的。

但这些昔日的豪强人家乍为新贵,却并没有斩断昔日在乡间的联系,为何呢?

“此乱世也!”而乱世所图者,皆不言而喻也。

只不过,与那些老派权贵不涉人间的情况不同,这些新贵的豪强人家里,门客幕僚人才难免匮乏。许多事情,都还要自家的子侄们亲自去操心劳神。

而这些新贵人家的子侄辈,也忽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权贵世界!

他们又怎能不去东施效颦?所以这些公子哥们,就很喜欢模仿着先帝爷“微服私访”的派头,办事、逍遥两不误。

偶尔路过夏口镇上快活一下,又要被何家子侄们放肆挑衅?那就如吃了苍蝇屎一般地不爽!

侥幸遇到度量大些的人物,或许还能一笑放过你。若是那些心胸狭隘的权贵子弟,立马就要报复过来。以这些新贵人家的权势能量,真想弄死一个县里胥吏,也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何书光的材质,大约也就一届胥吏的能力而已。要他守成自是有余,想要开创却实在勉为其难。他就未能发现这个世道已近末世,许多此前行之有效的立威手段,现在却是招惹家族颠覆的祸源。

然而外面的这些问题,无论怎样危险,一时半刻还不至就要爆发了。真正迫在眉睫的麻烦事,依然是他们何家的族内事情。

再要归根结底的一句话,他何书光就是没有儿子!

这几乎是个无解的话题,何书光又能如何?

若能在族内寻到有出息的子侄加以训导,再推荐去县里历练几年,何书光也不至于非要刁难他们。但是几个族兄家的子侄们,却连半个拿得出手的人才都没有。

你说这两百年的何家基业,让他如何放心交出去?

然而他的族兄、族侄们,却偏偏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他们眼中所见的,都是何家显露在外的豪阔。何曾想过这豪阔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忧患和困局?

“但凡能把三叔积攒的家底揽过来,就够俺吃上几辈子了。至于以后如何如何?切!俺且享受了今生再说!百年以后两眼一闭了,甚的两百年基业,统统算逑呐!”

何书光有时也的确被这些族人缠得没办法,管他呢,爱谁谁去,他就想要去妥协。但是他家的夫人王氏,却绝非省油的灯。

这个时代的旁支承嗣,说白了就是来吃主翁家的绝户嘛!

百年之后,不但家业尽空,自家女儿也决不会捞到半分好处。甚至那些承嗣的旁支,能不能在咱夫妻牌位上点一截香火?都很难说呢!

所以王夫人想要做的,却是让女儿招婿。

“没有儿子,咱们可以生出孙子养大嘛。就凭你家那几个侄子的道德、才具,甚的何三春、何九岁,不说他们居心如何,就说他们将来真能守住你这何家基业吗?

那都胡扯蛋嘞!要我说呀,咱们夫妇如今也不过四十来岁,你去赶紧招个女婿来,明年就能抱上孙子了。再辛苦培养他十八年,等到孙儿成人时,咱们也不过六十岁。

若能好好保养身体,或者还能继续扶持他十几年呢。那时孙儿也该三十而立了,如何就守不住你何家这两百年的基业?”

“也对啊?”何书光眼前一亮:“夫人果然女中豪杰也!”

说干就干,何书光很快就找到镇上郎中康老爷子,把他新收的弟子林师海招婿上门了!

但这无疑是捅了其他族人的马蜂窝!几个族兄纷纷过来理论。理由也十分充分:

“招婿绝不可行!很可能就此让赘婿的后人鸠占鹊巢,亡了咱们何家的香火传承!”

两位族兄的说法理直气壮,因为这样的事体,的确有过先例!

“咱们何家祖宗初来此地时,就是入赘的夏家门户,后来还不是子孙都姓何了?夏家?如今夏家的祖坟都不知埋在哪里呢!所以此事万万使不得也。”

但是族兄们的这些话,却毫无说服力。何书光既然算过年齿岁月,他自然有手段钳制赘婿林师海的翻盘。此前何书光是没得选,所以才要被族人纠缠。

如今看着温文如玉、性情儒雅的女婿十分乖巧,女儿也把闺房日子过得容光焕发,一脸陶醉模样,何书光就已吃定了这颗秤砣心。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主翁,一旦何书光认真发飙起来,那些族兄、族侄们也只能唯唯诺诺,不敢继续放肆了。

不说别的,老子今儿就断了族中的接济钱粮,还怕饿不死你们呐?

就凭几个族侄那些不着调的穷大方、乱挥霍样子,别说一年,三个月他们都撑不下去!

何书光老神在在,经此一变,咱们老何家总算又挣到一甲子的运势啦。

再到女儿十月怀胎后,果然给他生出一个胖胖的孙子。何书光整日沉吟,四处翻检文史,终于给孙子取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字:何绍周!

话说咱们朝廷的立国基石,那无非就是“孝治、尊儒、绍周礼”三大件嘛。所以咱们何家,继续跟紧朝廷脚步,守着祖制过日子好了。

然而何书光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次招婿举动,却给何家埋下灭门的惨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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