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正言的判断差不多,几个海州府的刑名师爷,其实也不太看好怀仁县长阿什那的这次“突袭”。没道理西北匪寇做不到的事情,屡被匪寇抄掠跑路的怀仁县长,就能全身而退了?
何家是被匪寇们闹没了,然而夏口镇的人家也被何家虐过这么多年呢!哪里就学不到何家立威的学问了?就凭他一个“清剿”过发匪的县老爷?真的假的?
并非安子文一个人质疑过县老爷阿什那的军中出身,无论在夏口镇,还是怀仁县,或者说海州府衙里,其实都对县老爷阿什那的所谓“军功”嗤之以鼻。
果然旗人这么能打,如何就让发匪攻下东南的半壁江山?
甚至说半壁江山都是为朝廷遮掩颜面呢。因为单以朝廷的税赋而论,丢失了东南地方,朝廷税赋立马就减了八成不止!
这才是县老爷阿什那不计后果地跑去夏口镇,着急上火催加税赋的根源!
朝廷没有钱了,就只好继续卖官。然而这次卖官之外,却不再如以往那样强调地方教化,而是着眼催加税赋。
甚至为了保证加税的力度和效率,这几年的朝廷卖官,也多是卖给那些有军功在身的军中汉子!就图的他们敢不计后果地冒失行事。
至于甚的地方吏治,民间教化啊?先放放吧,如今只要催上税就行。真要连地方的税赋都催不上?呵呵,你还想继续为官去?只怕连你身上的所谓“军功”,都要再去仔细捋捋了喽。
说到底,朝廷里就没有真的傻蛋!
他们如何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东南军功,究竟藏着多少水分?不然呢?朝廷又何至于听任各地豪强组织民团了!更何必苦苦哀求上海滩的洋人出面助阵?
事实上,这些人对县老爷阿什那的军事能力,评估得并无差池。就在东胜太握手言欢的次日,大家涌向校场演练时,夏口镇的一百乡勇就能轻松把怀仁县的五百民团冲击得落花流水!
县老爷阿什那的脸色,也再次涨的与猪腰子一般无二。
至于范师爷?范师爷更加呆若木鸡。如果说此前还有人愿意相信县老爷身上军功的话,那也只剩下他身边的这位师爷范文长了。
读书人嘛!何况范师爷还是个束发前就喜欢读策论兵的读书人?此亦不足为奇也。
只不过现在,范师爷也只好先自我安慰一二。毕竟东家才来怀仁县不久,军中操演还未曾顾及。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却都是前任之失也。东家只要此后严加操练,断断不至于再次蒙羞的。
然而落在别人眼里的想法,就与范师爷大不相同了。
所谓无知者无畏也,范师爷不过是借了何氏被人灭门的案子在弄险!只是赶巧碰到镇上人家对何家留下的家当无力分配,再有曹员外这个二五仔居中搅和,才让县老爷侥幸闯关而已。
再要认真说起来,这次能让夏口镇的人家们进退失据的人,却是那对意外从火场里逃生的何氏母子!只不过无论县老爷阿什那,或者师爷范文长,如今都还在忙着善后税赋诸事,虑不及此。
一个刚满月的娃子而已,就算被乡间传为“妖孽”,然而他的岁齿摆在那儿,又有甚的能量啊?
无论如何,如今既然都已诸事谈妥了,那就要一件件去落实。大约又过了十几日,待各家利益让渡细节都被一一厘清后,夏口镇上又再次恢复了勃勃生机。
说到底,这次在东胜太与县老爷达成的共识,无非就是“增税、筑圩、托管”三件事情。
正如长生儿猜测的那样,因为有了何家的本钱打底子,县老爷阿什那的胃口也不大,那么夏口镇上各家的利益分配、交换,的确无需剑拔弩张了。
甚至再刻薄点说,只要何家不在了,夏口镇的所有人家都会活得舒服点,这也是利益的一部分。
当然,何家被人灭门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过。
在范师爷草拟的上疏奏折里,本县典史何书光及何家子侄亲率夏口镇民团,英勇抗击幅匪入侵,不幸壮烈殉国,特祈朝廷封赏嘉勉云云。
夏口镇上有一条四牌坊街,巍峨林立着四座牌坊。有贞节牌坊,功德牌坊,甚至还有两座进士牌坊。如今又要多出一座两百年未曾一遇的忠烈牌坊,正在被人七手八脚地立了起来。
据县老爷阿什那的昔日同袍王兆鼎来信说,今年盘踞邹平、蒙山、藤县等地的文贤教、幅匪都在蠢蠢欲动。此外又有捻匪不断北下接应,十分麻烦。
王兆鼎正受命在兰山编练民团,然而手中兵粮却多被地方衙门挪用或欠缴。事关身家性命,就由不得他忧心如焚。所以他就琢磨着找昔日同袍阿什那商量,能否周济一二?
话说,这都是军中的过命交情,怠慢不得。哪怕阿什那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十分寒酸,还是叮嘱范师爷,不拘哪里先抠唆个三五百银子支应一下。
范师爷本来琢磨要去找曹员外打一下秋风,暂时借了周转一下?如今却不必了,东家现在缺的不再是银子,而是一个遮掩地方大案、搪塞朝廷的理由!
似王兆鼎这样送上门的好事,范师爷又怎会放过?一通骚操作后,银子就很大气地送去两千两,不要还了!只不过嘛,嘿嘿,嘿嘿!
王兄弟你能否分润一点“兰山民团剿匪时,却有小股幅匪逃窜怀仁县”的公函过来?
白送的两千银子呐!这可绝对超出王兆鼎对昔日同袍的预期了。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何况还是同袍所托?再说人家阿什那的官,现在足足大了自己两级,那就算老领导发话呢!
军中汉子行事,讲究的就是直爽、快意。王兆鼎很快就把公文行到怀仁县,甚至连公文日期,都是按照范师爷计算的时日胡乱写就。
朝廷?朝廷如今却顾不得这些地方琐碎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