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亮成一片刺目的白, 让人头晕目眩,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双玄色丝履一步步走近, 停在面前?。
“伸右手。”他冷冷说道。
为什么要伸右手, 右手, 有什么。头脑中一片空白, 苏樱僵硬地站着, 透过帏帽微微颤动的青纱, 看见裴羁黑沉沉的眸子。
“伸右手。”他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动,依旧一言不发地站着, 耐心在一刹那消耗殆尽, 裴羁伸手。
他极少?有这种蛮干的时候, 但对她不一样, 每次面对她的时候,他都很容易失去耐心。这独有的情?形让他越发确定,他找对了。
大手看看就要攥住她的右手, 她突然动了,急急闪开, 嘶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救命, 救命啊!”
裴羁抬眼,她开始跑, 拣着街上人多的地方, 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 我?不认得这些人, 他们强抢民女?!快去码头找我?的夫婿周虎头, 他是洛阳的捕快!”
寂静的午后,叫喊的声音分外觉得刺耳, 不多几个行人全都停住步子来看,不远处的医馆被惊动了,大夫带着配药的学徒一起?走到大街上,指指点?点?议论,医馆旁边布帛店、波斯邸的人也都听见了,探头探脑往外看,裴羁紧紧压着眉。
不像她,她不会这么粗鲁。但他现在也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她仿佛有无数张面孔,每一张仿佛都很浅薄,让他一眼就能看穿,可到头来细细回想,他又从不曾看穿过她。
看了吴藏一眼,吴藏明白是要他去抓人,也只得硬着头皮拍马过去。
苏樱极力跑着,喉咙喊破了,嘶哑的效果?分外逼真。方才裴羁并?没?有让吴藏他们围住她,他一向自负,也许是笃定了她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不屑于直接动武吧,反而给了她机会,虽然这机会也就十分渺茫罢了。
身后马蹄声急,吴藏很快追了上来,脸上带着羞赧:“小娘子,我?家郎君请你过去一趟。”
他也知道他们如今干的是什么龌龊事,也没?有脸直接抓人吧。苏樱一言不发,看准了擦着马头蹿过去,冲进路边的波斯邸。
身后杂沓的马蹄声,那些侍从全都跟了过来,下马准备进门,迎门的货架上摆着各色舶来品,波斯的金银器和?琉璃器,大食的蔷薇水,小匣子里装着满满的瑟瑟石,苏樱直冲冲地撞了上去。
嚯啷、咣当,连绵不绝的落地声和?各种器皿破碎声中,开店的胡人跳脚大骂,瑟瑟石四下乱滚,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去捡,一脚踩到摔倒了一个,店里登时乱成一团,四邻八舍全都围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堵得吴藏几个怎么都挤进不去,苏樱飞跑着向柜台里逃,高声呼救:“我?夫婿是洛阳捕快周虎头,我?不认识那些人,他们要抓我?走,快去码头找我?夫婿,让他来救我?!”
“我?管你这些!”开店的胡人一把抓住她,“赔钱,快赔钱!”
“我?有钱,我?来赔,”吴藏挤着想进去,又被人群堵在门外,急得直挥手里的钱袋,“让我?进去!”
一片混乱中,裴羁沉默地看着。她是故意撞上去的,她喊救命,那些人未必肯帮她,但她打坏了这么多值钱的东西,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她走,如此一来,他要对付的人,就从她,变成了那些胡人。
是她。唯有她,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硬生生又闯出一条生路。
慢慢走到近前?,取下腰间鱼符:“价值几何?找我?来取。”
开店的胡人一抬头,看见鱼符上银钩铁画的宣谕使几个大字,这是朝廷派往各藩镇的官员,位高权重,绝对得罪不起?,胡人一下子气?焰矮了三分,连连说?道:“不敢多讨,等某清点?一下,给贵人报个数目。”
店中乱成一团的人也都被这一块鱼符镇住,苏樱紧紧攥着拳,透过薄薄的青纱,看见裴羁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看着她,慢慢说?道:“送她出来。”
胡人连忙松开手,门内门外嚷乱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惧怕着也都让开一条道,吴藏急匆匆往近前?来,苏樱无处可逃,隔着层叠的人群,望向裴羁。
他也正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仿佛在说?,抓到你了。
“五娘,”门外突然传来急急的唤声,“五娘!”
是阿周,她终于来了。苏樱高声喊道:“干娘,我?在这里!”
吴藏已经?到了近前?,犹豫着还未曾动手,围观的人群突然被撞开,周虎头飞跑着冲进来,一把拉过她护在身后。
“别怕,我?们都来了,”他回头急匆匆叮嘱她一句,扭脸便?冲着吴藏骂开了,“要不要脸?光天化日的十几个大男人强抢民女?,没?王法了吗!”
苏樱躲在他身后,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生平头一次地发现,原来骂人,也并?不都是粗俗难听,周虎头骂这几句,根本就是中听得很。
“裴郎君,”阿周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了过来,伸着胳膊拦在裴羁面前?,“我?家五娘怎么得罪你了,做什么要抓她?”
又有几个渔民打扮的跟在他们身后,老远就叫嚷着:“乡亲们都看看啊,当街就敢强抢民女?,当咱们太平镇没?有人了吗?”
“就是!哪里来的蛮子,敢欺负咱们周哥的媳妇!”
“还鱼符呢,我?呸,肯定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