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不绝,宴饮不断。
清早登门,离开时已是下午。
郑榕头回遇到能在酒场上和自己厮杀一番的对手,回家时竟隐约感到些微迷离。
但想到酒桌上的巨大收获,他的嘴角还是难以抑制地扬起。
两百架织机,一百五十个熟练织工,有了这些,家中作坊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不仅如此,巨额差价还足以让母亲从那些入股的蕲水大户手里狠赚一笔。
看着端来醒酒汤的怜珠,他借着酒劲不无得意地说:“今天这顿酒喝完,大事就算成了一半。世间事,有些简单有些间难,但都得一件件办才行啊……”
这话颇有深意,怜珠自然不懂,只把醒酒汤递到郑榕手边,柔声劝道:“少爷做的大事我看不明白,但总归身子要紧,还是先喝了汤睡一觉吧,醉酒该头疼了。”
“你倒不讨巧,要是郑安在这,总得恭维几句才对。”郑榕笑着说道,接过汤碗一饮而尽,顺势揽住怜珠肩膀,“听你的,睡一觉,别的事等睡醒再说。”
“……嗯。”
怜珠脸蛋红扑扑的,小声应了一声,稍显吃力地扶着郑榕往卧房走去。
郑榕虽说远没喝醉,但见她这副模样很有趣,玩心大起,便将错就错,作出脚下发软的样子,进屋睡觉去了。
就在他卧床入睡之时,另一边,醉得昏昏沉沉的沈一石却强打精神回了琴房。
朦胧的视线扫过琴谱,最终落在墙边那些木箱上。
他低声嘟囔着什么,走到一口靠外的箱子边上,一把掀开,险些把自己带倒,费劲地抱出一摞写着嘉靖三十七年字样的册子。
郑榕猜的不错,以雅人自居的沈老板确实是将两套账册之一放在了这里,这不得不说有些讽刺,却又合乎他的性格。
酒意上涌,他坐在茶案旁,强行撑开朦胧的醉眼,一页页翻阅,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尖锐的思想斗争。
也不知过了多久,摆在身前的账册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依稀可见嘉靖三十八年和嘉靖三十九年的字样。
这是近三年的账册,覆盖了郑泌昌从江西来浙江任布政使的全部时间。
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困意汹汹,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混沌起来,在坚持不住前,他冲着门外嚷了一声:“备船!”
在听到肯定的回应后,他向后一倒,毫无形象地躺在个蒲团上,喃喃道: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喝,真是……”
“也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姜白石啊……”
话音未落,深沉的黑暗席卷而来。
泛黄的琴谱,名贵的古琴,就这样静悄悄地陪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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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榕是被自己抗议的胃叫醒的。
常应酬的人都知道,真到了喝酒时,肚子里是装不下多少饭食的。
还没睁开眼睛,飘来的饭香就让他的五脏庙彻底躁动起来。
抬眼一看,外屋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蹑手蹑脚的怜珠正端着一大碗鱼汤进屋。
饥饿感迅速驱散睡意,郑榕利索地走到饭桌旁,端起饭碗连吃几口,这才问道:
“什么时候了?”
“少爷,戌时初了,您睡了两个时辰。”怜珠轻声说,接着盛了碗汤,“先喝碗汤暖暖胃吧?”
郑榕点点头,喝上一口,鲜美的鱼汤略微带着点柠檬的酸爽和香气,将腹中若隐若现的烧灼感一扫而空,代之以旺盛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