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和浙江远隔千里,书信很难将许多事三两句说清,郑榕虽回了家,也只是早饭时说了几句就匆匆出门,刘氏掌着全家产业,自然难免疑问。
郑榕解释道:“改稻为桑只是一环,更重要的是谋长远。浙江生丝优于湖广,丝绸质量也更高,商人因此聚于浙江。改稻为桑推行下去,丝价必跌,粮价必涨,这是个机会。”
“难怪你带陆成回来,不错,这是个赚钱的办法。”刘氏点了点头,又问,“可这么做能长久吗?去浙江水路两千里,往返耗费也不是小数目。”
“所以才要为陆成谋个嘉奖,让他在浙江畅通无阻。”郑榕笑道,“日后浙江缺粮将是常态,我们不贪多,只需消化过剩生丝,织成丝绸贩到省内和北方,不至于得罪人,多出的成本也就是运生丝和丝绸的差价。”
“没想到你还研究过经商,你爹知道非说你不务正业不可。”刘氏说,“不过,你想过人手的问题吗?江浙丝织占天下大半,一流织工也都在那边,织机能买,可熟练织工不是那么好找的。”
“这不难解决,浙江有个合适的人选能为我们提供熟练织工。”郑榕从容地说,“选些能吃苦又手巧的流民,办个短期学堂,找人把纺织工艺分解步骤,绘成图册,再让熟练织工各自带上六七个新人,教会新人,按人头数发赏钱,不愁不会。毕竟这也是什么技术活,难在长时间重复。”
刘氏有点纳闷。
她既不知这合适人选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从哪来的这些主意。
但想起丈夫信上的嘱托,她思索片刻答应下来:“你有主意,娘当然不拦着,作坊和那个短期学堂都可以建,但织工耽搁不起。”
“第一批织工估计三月就能过来。”郑榕担保道,“生丝或许要稍晚些,到时让陆成多买几艘结实的大船,扩大规模。”
“还要买船?他不是有几十条船吗?”
“这正是我要向您禀报的另一件事。”郑榕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这几条新船,最好安排可靠的人控制起来,这是咱们的退路。”
“退路?”刘氏双眉一攒,“榕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爹那边……?”
她是个极敏感的人,立刻听出了郑榕隐藏在平静语调之下的汹涌暗流。
郑榕摇了摇头:“世事不过进退二字。改稻为桑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险局,没人敢担保能从这漩涡里全身而退,所以要留条退路。浙江此时是众矢之的,只有回家才有机会。”
“你是说,你爹可能因此获罪?”
“可能更糟。”郑榕一字一顿地说,“朝廷里,严家父子和那些依附裕王的文官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浙江是他们的战场,情形稍有变故,或许会危及我们全家性命。”
“危及我们全家性命?!”刘氏直接如护崽母鸡般站了起来,“怎会如此严重?”
“按规矩,最坏不过罢官夺职。可一旦撕破脸,规矩就没了意义。”郑榕沉重道,“那些书生清流敢用浙江百姓的命点火,只为了烧死严家父子,我们一家的命又算什么?”
这番话颇有深意,刘氏是个深知轻重缓急的妇人,额头不觉渗出细汗。
郑榕接着说道:“虽然按我的估算,这种情况发生不了,但未虑胜先虑败,万一真到那一步,我们就算保不住这些家业田产,也得设法保住性命,留下些东山再起的本钱。”
刘氏下意识点头,出身望族又经营家业多年的她自然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
可一想到那种“最坏的结果”,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也不免胆战心惊。
“真会走到那一步吗?”看着已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儿子,她心底生出一丝依赖。
“您不必慌张,这只是最坏的打算。”郑榕宽慰道,“事往坏处想,往好处做。爹和我从年前就开始全盘谋划了,兴许不只是能够顺利过关,还能借此机会更进一步呢。”
他这句话说得轻快,稍稍平复了母亲的焦虑情绪,将她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
“不求高升,只要不出差错就好。”刘氏叹了口气,“咱们当年在江西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如今官做大了,是非也多起来了,我怎么能不担心不害怕呢?”
素来镇定的她抓住了儿子的手,让郑榕感受到一阵冰凉,也让他想到了许多。
错综复杂的浙江官场和严党蠹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