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现在安全了?”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能再等了。”
“等什么?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你不会懂的,我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陈士英竟然笑了,“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是作法来的这里?那些江湖骗术我从来不信,谁真有本事,当着我的面把你变走,我才心服口服。”
我严肃地看着陈士英,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也许我真可以做到。”
陈士英的态度显然没有我这么认真,他还是以为我是在开玩笑,“那你只能在这里变了,至少目前我们还不能回扬州。”
“为什么?”
“我父亲觉得这一定是鞑子的诡计,想把我们骗出去,就算他们真的能放过百姓,也不可能放过我们这些军人,我也这样认为。所以为了不泄露这里的踪迹,暂时也不能让百姓离开,我们知道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正在寻找其它落脚点,到时自愿,想回去的就回去,想跟我们走的就跟我们走。”
我觉得陈士英说的有理有据,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那……我还得继续接受这个现实,把回扬州的想法暂时收起来。
可这是战火纷飞、刀光剑影的乱世啊!我的想法实在是太乐观了。
仅仅只过了一夜,第二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岛上突然乱了起来,我和翠莲正在一个灶台前做饭,就听有人喊快看河上,好象是鞑子的船。这怎么可能?我和翠莲刚刚还提着桶在水边淘米呢,河上什么也没有。
鞑子的船就像是从水底下冒出来的,而且是一大片。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是鞑子的船,是因为我们的船其实本来都是些小渔船,是住在这附近的农户的,平时他们会到水里来捕捞什么的。城破那天,陈彰武带着残兵往这边逃,加上在路上救的百姓,逃到河边时就被河水拦住了,然后就碰到了拥有这些船的农户,农户自不会等着被鞑子杀,便说逃到邵伯湖里或许能躲一躲。陈彰武没有更好的选择,农户也都捐出了自己的船,便一起到了岛上,后来些天,陆续有人逃来,便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而现在河上的船,虽然离的还较远,但明显不是小渔船,耸立的船帆非常明显,只能是官府或军队的船。我和很多人一样,都已经跑到水边瞩目观望,虽然我不认识,但其它人认识,那上面不是明朝的旗号。
我还和翠莲站在水边发傻,陈士英跑了过来,焦急地说想不到鞑子这么快就有了水军,一定是哪个没有气节的明朝将领投降了。听陈士英这样一说,我们都慌了,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牢骚,忙问我们该怎么办?
陈士英说现在必须离开了,但船只有限,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走,所以他们商量后决定,士兵走,百姓随便,毕竟鞑子贴了告示说不会再杀百姓。但他觉得我或许不想留下,所以来问问我的决定。
我犹豫了,到底是走是留,我看着翠莲拿不定主意。
翠莲说她不走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这样流离失所过的也不是日子。
那一刻,我真的想和翠莲一起留下,但我还是走了,可不是我做的决定。那个长须男人突然过来了,告诉陈士英是他父亲的命令,要带我一起离开。陈士英的表情很惊讶,但还是服从了,长须男人上来就抓着我的胳膊,很痛,我差点儿叫出声来。没等我表达不满,陈士英就抢先了,他打掉长须男人的手,说我亲自来。然后拉着我向停船的地方走去。
这让我感觉,我像是被抓走的,其实也就是这样。
我们上船后,鞑子的船就越来越近了,甚至能看到站在船上的人,确实是满清的装束。在一片混乱中,数十条小船,载着数百人,离岛而去,但留在岛上的还是大多数,尤其妇孺老人全部留下了,走的都是士兵和壮年男子。
陈彰武的本意是好的,他觉得鞑子的船一定会追赶,鞑子的是战船,速度更快,如果追上来,免不得要恶战,不能战斗的人显然不合适在船上。而且一旦坐船逃走,就会被鞑子认定是反抗者,抓到之后绝不会给活路,所以妇孺老人还不如留在岛上赌一下,幸许能保住性命。
陈彰武料对了一半,鞑子的船确实追来了;但他料错了另一半,鞑子是分头行事,部分船靠到了岛上,但没有像告示里说的那样优待百姓……是的,我在船上看的清清楚楚,岛上的人本来在静静地等待,突然就不知所措地四处奔跑着,但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呢?鞑子兵上岛后看到男人就砍,看到女人就抓……
陈士英的表情和我一样惊讶,然后变的一样悲痛,我们似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沉默无语。我看到了翠莲,她正和鞑子兵拉扯着……栓柱出现了,他虽然是个孩子,但也不会看着母亲受辱,他冲向鞑子兵,想把鞑子兵推开,但他又怎是对手?鞑子兵把他踢倒,他爬着抱住鞑子兵的腿不松手,我看到鞑子兵向他举起了刀,便惊叫着捂住了眼睛。
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陈士英也没有告诉我,但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翠莲母子了,多么好的女人,虽然只相处了几天,但我觉得就像一生的朋友。可我无能不力,随着船离岛越来越远,岛上的一切在我的泪水里更加朦胧,我并不知道这只是开始,我不仅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我们是仓促上岸的,因为鞑子开始放箭,已在射程之内,箭落到了一些船上,也射中了一些人,甚至有人因此落水。我惊惶失措,陈士英站在我的身后,挥刀打落了几支飞过来的箭,但还是有一支落在我旁边的船板上,箭头生生地插进了木头里,吓的我心里狂跳不止。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不被射成刺猬,也要被鞑子的船追上,以弱对强同样是灾难。
靠岸本是被迫之举,结果却收到了奇效,鞑子的是大战船,吃水深,不是随便一处岸边就能当码头。我们的小船就没限制了,往岸上一靠,大家跳上岸,然后就奔跑起来。自然边跑还要边回头看,却发现鞑子的船还在水里打转,没找到能停靠的地方。最后鞑子都跳下了水,他们的船过不去的地方,水自然非常浅,这样我们想彻底甩掉他们已很困难,一些人被迫停下,回身迎向鞑子。
陈士英拖着我的胳膊一直往前跑,让我不要停下,我一个小女子,要跟上他的步伐已很狼狈,就没有工夫再回头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是极其惨烈的,因为最后当我们在一处树林边停下,我弯着腰大口地呕吐,最后只呕出一些苦水,然后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后,我发现四周的人已不足百人。
陈彰武突然带着长须男人出现在我面前,陈士英急忙迎上去,却被陈彰武一把推开,陈士英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可见力气有多大。我惊讶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陈彰武就拔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终于明白陈彰武为什么要点名带我走,我又被当作了奸细。按陈彰武的说法,他们躲在岛上十余日都平安无事,我刚到没几天,鞑子的大队水军就来了,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给鞑子通风报信,这个人除了刚刚到岛上还没摆脱嫌疑的我还能是谁呢?这或许不是陈彰武的想法,但他显然认可,我总觉得总是跟在他旁边的长须男人,一直在挑唆着是非,从他出了那个荒诞的主意查验我是不是鞑子开始,我就对他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充满了敌意。
我来到岛上就没有离开过,而且身边随时都有人,我怎么给鞑子报信?我极力解释着,不能背这个黑锅,而且我觉得也未必是有人给鞑子报了信,毕竟扬州十日已经结束,清军肯定要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这时候其它地方的军队赶来也很正常。尤其水军只能走大运河,那么也许只是顺路经过邵伯湖发现了我们,并不是专门去攻打我们的。
我急着争辨,又疏忽了一件事情,随口说出了扬州十日。结果又被细心的陈彰武发现,他立刻问我扬州十日是什么?我只能说就是鞑子杀我们汉人杀了十天。事情就这样被我搞的越来越复杂了,我出现在西方寺是扬州城破后第十二天,这时候扬州十日屠杀已经结束了,我又是如何知道屠杀的事?
面对陈彰武的咄咄逼问,我只能说我早说过我来自不同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你们的事情早已经发生了,所以我知道。
陈彰武握刀的手在颤抖,我能感觉到刀锋在我肩上晃动,吓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身体起伏大了会被刀锋割到。
陈士英紧张地看着陈彰武,“父亲,绝不是她告的密,你千万不要冲动。”
陈彰武看了看儿子,又看向我,“如果真像你说的,你知道我们的事,那我问你,后来怎么样,我们有没有赶走鞑子,光复大明?”
出于我的安全考虑,我也许应该顺着陈彰武的意思,说点儿让他高兴的事,但是我说不出口,我无法编这个谎言骗他,如果他真的信以为真,一生都执着于这个结果,那么我岂不是害了他?
看到我不语,他们自然就猜到了什么,长须男人上前一步,“守备,不要被这个妖女蛊惑,她就算不是鞑子也是站在那一边的人,竟然说我们打不过鞑子,明显想打击我们的士气,所以不管她是不是奸细,都应该杀了她。”
“不能。”陈士英立刻喊,“父亲,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乱杀人。”
这个讨厌的长须男人又说:“公子,你不要再替她说话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她一派胡言?哪里有什么作法,我们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陈士英的样子还想再帮我争辨,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
陈彰武一直犹豫着,突然把刀收了回去,“我们不是刽子手,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杀她,但她不能再跟着我们,我们绝不能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陈士英还想再说什么,陈彰武已经甩着袖子离开,边走边说,“这里还不安全,鞑子随时可能追来,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走。”长须男人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也随着陈彰武离开,只剩下陈士英仍旧站在旁边。
陈士英似有愧疚地看着我。
我忙笑了笑,“谢谢你,你已经尽力了,我跟着你们确实不合适。”
“那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到我的世界去,所以我必须去扬州。”
陈士英惊讶地看着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以为呢?我有什么必要编这些话骗你们?”
陈士英表情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那……大明真的完了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不忍看他失望的眼神。
“我们真的要被鞑子统治?”
我又点了点头。
陈士英长叹一口气,“好吧,你自己多保重,就此别过。”
我忙说:“等一下!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正欲离开的陈士英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脸尴尬,“扬州在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