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榴托童不老将那包梅饼带给唐大姐,还了蓑衣斗笠、从茶坊里出来的时候,风里又开始下起小雪。
她并非不认识风月场上的人,只是,这件事儿,不能她亲手去做。
桃花洞乃神京城中最最出名的一家胭脂窟,徐海榴虽是律外容情领了父亲的差事,却到底不是个男儿身,真要往秦楼楚馆的地界中闯,那里尽是些脑子让酒给糟了的醉鬼,见她是年轻娘子,劲儿一上头,可不管她有没有公职,危险不说,哪怕没真正出事,也容易引来闲话。
风言风语,她从不惧怕,只是这身皂袍可得披好了,吏员再如何低微,行起事来总要比布衣方便许多。
大抵是觉得丢了颜面,汪北这几日都灰溜溜的避开同僚,他浑家亦没再来跟她娘说小话,可她已经在八作司门口撕破了脸皮,这家人也没请官媒氏上门告知不再议亲。徐海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们还没彻底死心,估摸着是要憋个大的。
不过,既然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了,那她当然乐得清净,端看是汪家那边先有动作,还是她埋下的引索先炸。
好在八作司拆分的事务总算是快要结束,眼见那些个满满当当的箱笼快要见底,正如徐海榴所料,上面终于大发慈悲,分批给吏员们放一天休沐。凭借初一那天的代班,徐海榴和祁崇今交换次序,顺利地在二十一日出了门。
只是,她担心当时那追兵还记得她的形貌,虽双目失明无法辨认,但仍能够口述出来。她只能寄希望于那日夜色十分昏暗,追兵看不出她是女子,只记得蓝衣文士身边有个穿皂袍戴幞头的年轻小吏。
因这顾虑,徐海榴便没再穿公服,而是穿着领半长的夹棉圆领袍子、裹着市井庶人常带的软布巾子出了门。
——今日与符大官人会面,还有可能撞上来寻人的兴城“客商”,自然不能够作闺阁女儿的打扮。
几天前,她便请阖洞仙茶坊帮忙,教熟人、线人们在跟兴城客商接触时,有意无意透露出近日有个火器工匠亡故,家中独子年纪尚幼,情愿向外地客商出卖先考留下的药料方子,好换钱来为家中小店周转。
牙人由徐海榴来扮演,而拿了客商这一角色的,自然便是符详断。
她在神京城中经营数年,向来将“做戏便要做全套”这句话奉为圭臬,所以早已经和相识的牙行打过招呼。徐海榴只说是公务需要,再加上她信誉一贯不错,对面也就乐得配合,用化名“夏十娘”帮她录了个做牙人的凭证,又租借给她后院的一间厢房。
于是,辰时初来到马行街上,徐海榴并不急着去寻符详断,而是先改换作中年妇人装束。
系一条白布百迭裙,穿一领胆矾蓝的窄袖圆领长袄,腰间松松束一条布带;头上亦摘了软布巾子,只用红发带绾成高髻,再包一块浅蓝色的帕子裹住,简单别了支灵芝银钗,权作装饰。
这种圆领长衣是从宫里头流传出来的穿法儿,乃宫中女官服制。如今大户人家里那些位管事、女使,甚至坊市间为家计奔走的妇人娘子们,但凡职业体面些的,大多用心去模仿这般装束,只是不戴乌纱幞头,换作各色帕子,图一个行动利落,瞧上去也精明干练,好令主顾信服。
为了逼真,她甚至涂了她娘平日里使的香膏与口脂,以粉擦亮颧骨,以炭加深眼角与口边的纹,硬生生扮老十余岁;又在布带上挂了一串钥匙、一把秤铜板用的精巧小秤,且斜挎了个用来放随身零碎的小背包,瞧着倒真像是行当里做了好几年的老牙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