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蹙着眉,作出努力思索这二者之间有甚关联的模样,心里头却已经跟明镜儿似的了。
——怨不得二表哥给她找麻烦,敢情这位详断官一早便预先踩好了点儿,要拖经手过张戊一案的文吏一起下水!
观这情形,多半是张戊生前偷偷顺过八作司的东西往外倒卖,如今教人给抖搂出来了……啐!早知今日这趟麻烦事,那天她便不该替人代班,平白沾上这满身的腥!
隔着雪白的手帕,符裕推开柴扉,两人摸黑进了屋。
徐海榴重新把火折子掏出来,用手掩着,也不敢点灯,生怕教左邻右舍给瞧见。红通通的火光刚一吹亮,她便看见地面上有一大摊酱色的残痕,似是血迹。
虽说自己是文吏,同匠户之间并无什么交集,但她依然对此案印象颇深。
只因那张戊同其发妻程氏,正亡故在除夕当日的夜里。
自打神德皇帝建都以来,神京的年向来都那么热闹,花灯焰火自是通宵不休,甚至于一部分宫苑也开放了门禁,供官民同乐。
大过年的,或许外头还正燃着爆竹,小儿们一边打闹、一边拖着鼻涕满巷乱跑;城里头,再穷的人家,这一夜,家里的灯火也必定亮到天明——而坊间唯一没点灯的那一户,却横着两具凉透了的尸体。
初一下午被叫去给张戊夫妇销户的时候,她刚买的软炸肉圆子都不香了!
而在她身侧,那位详断官仍不紧不慢地询问着:“既然此事乃孔目亲自经办,那你可还记得卷宗上所记录的,张、程二人的‘死因’?”
回想起开封府结案时的定论,徐海榴心底下多少有些膈应。
但出于一个吏员的本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道:“经京兆府定案,是由于夫妇纠葛,张戊杀妻后自尽身亡。”
符裕颔首:“嗯,明面上的确如此。”
随后,他指了指茅屋中离灶台最远的那个墙角:“然而,此案发往大理寺与审刑院复核完毕后,我心有疑惑,于是打听到张戊家宅所在,趁夜搜索,从埋在此处的瓦罐里找到了那个琉璃瓶。我猜,这或许是个怕火的物件,多半是那张戊从官匠作坊里顺出来的。”
他越说,徐海榴心里便越慌。
广备物料外流是大事,哪怕是刚进八作司来的打杂小吏,也会被前辈们耳提面命地警告数番。
出了这种纰漏,若真要掀开来查,说不定连最顶头管事儿的勾当官都不干不净。
她不免左右为难道:“既然都已经复核完毕了,详断官为何还要……”
开封府如此决断,自然是有相应道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完了,何苦非得引火烧身?
“便当符某是个好事之徒罢了。”他不是没听懂徐孔目言中的劝谏之意,却全然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模样,我行我素道,“符某已经言明了缘由,孔目现在能说了么?”
好吧。
真要闹起来,便当是自己提前得知这消息,回头也知会相熟的同僚一声,弄干净手下的账目,免得被牵连进去。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内,徐海榴第二次认命地叹了口气:“此物名为猛火油,原产自大食国……便是广备二十一作中,猛火油作的那个猛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