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置气,饭总是得好好吃的。
然而,还没等她把面条拌匀,桌对面的破条凳上便又坐下个人。
不仅坐下来,一双眸子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徐海榴被盯得后脊发寒,不由得戒备起来,警惕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那是个高挑清瘦的年轻文士。
他穿了身云山蓝的圆领袍,颈子高高地裹在白衬褙的领边里,外头罩一件蟹青氅衣,直襟、袖边皆镶着宽阔的皂缘;乌帻旁没有依照时令簪花,只系一双白玉巾帽环,环上浅浅地浮雕了云纹,与店面里陈旧的桌椅、大口吃面大口喝酒的贩夫趸徒们格格不入。
按理说,这一身装束太过老成,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穿著,定嫌寡淡。
可她眼前此人生得实在是标致白净,五官俊秀自不必说,目光更是亮如星、锐如针,竟把素淡衣衫衬出一股子清雅矜持的贵气来,一看便知是见过大世面的,比起神京城里那些个恨不得连鞋底儿都要镶珠嵌玉的粉面纨绔,更上等三分。
最最显眼的是,此人周身萦绕着一圈清透柔和的浅金色光晕。
打五岁时得了能“观气”的灵通,十三岁又接替阿爹的差役入八作司为吏,几年间,徐海榴也算是阅人无数,可这般端庄清正的气息,她竟还是头一次见到。
照常理来说,如此矜贵的上等人,绝不会光顾一间连雅座都没有的下等食肆。
更不会自降身价地跟人拼桌。
脚店中依旧充斥着汉子们粗鲁划拳的声音,似乎除徐海榴以外,无人注意到有一只白鹤落到了家禽堆儿里。
而那“白鹤”亦像是混入阳世的游魂,周身仿佛弥漫着足以隔绝一切的薄雾——并非在嫌弃家禽们聒噪,便只是单纯的漠然而已。
见她抬起头,那上等人压低嗓音,疏离而从容地问了一句:“徐海榴,西八作司孔目?”
啧,这是有备而来啊。
徐海榴自幼生长于市井间,又在宦场上打磨至今,早已过了会因此而诧异的年纪。被文士径直叫破了名姓,她也不恼,只是放下竹筷,没承认也没否认,客客气气地反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一位?”
文士没有正面回答,语气也依旧没什么起伏:“罗节级介绍来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小可近来偶得一新奇物件,听说徐孔目博闻广见,这才冒昧叨扰。”
罗节级?
她二表哥?
徐海榴蹙起眉头,半信半疑地问:“也是罗节级指的路?”
“嗯。”文士迟疑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尴尬之事,但为了博取到徐孔目的信任,还是如实解释道,“是罗节级说,今日徐孔目必然会借口忽有急事来逃避相亲,东大街上肯为孔目与令高堂周旋的,便只有这家脚店的孙店主。”
徐海榴:“……”
自己是不是该赞一声,真不愧是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