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宋,扬州道,鱼谷县。
暑大热,欲雷雨。
“一群腌臜货,狗仗人势的畜生!”
宁魁身穿褐色短衫,岔开腿坐在小马扎上熟练杀鱼,十七岁的少年面容俊秀,身材英挺,嘴里却连环炮似得朝渔市尽头扬长而去的泼皮混混们口吐芬芳。
周围同样惨遭盘剥的鱼贩子们跟着开始叹气抱怨:“可不是么,上个月还只收八百文摊费,这个月就要一贯了!哪个吃得消这样涨!”
“唉,这是不给咱水上讨生活的贱户们活路啊!”
每月上交一贯钱后,渔民们风里来雨里去,莫说攒够家底另谋出身,能剩些碎银给娃娃买块蔗糖,再给婆娘扯块粗布做衣裳就阿弥陀佛了。
宁魁的处境则更加艰难。
他家里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小娘,前几日上山挖山货换钱时,被拳头大的飞石砸破了脑袋。
草药钱、问诊钱将他艰难攒下来的银子一次性全都掏空了。
“药铺的白蔹,白芨,地榆都太贵了,这几日也没卖多少鱼,得想个法子捞钱,小娘的伤势可拖不得,万一发炎发烧。。。”
想到这里,宁魁手上杀鱼的动作更快,一把黝黑色的尖刀刮得鱼鳞翻飞,剖腹取脏一气呵成。
“张婶,您的鲢鱼妥了,一共四十文。”
“好,不愧是魁哥儿,这鱼杀得真利落。”
样貌和蔼的法令纹妇人乐呵呵地掏了钱,接过鱼转身要走时,忽地身形顿住。
“咋了,张婶?”
宁魁撩拨着鱼盆里的水冲刷尖刀上的血渍,昂起头好奇地问道。
张婶犹豫片刻,凑过身来小声说道:“那个,别怪婶多嘴,刚才来渔市的路上,婶好像听见李大郎那伙泼皮贼兮兮地念叨你小娘呢。
你出来营生,她孤零零躺在屋里,恐怕。。。”
“哗啦!”
宁魁身前鱼摊被他猛然直起的身子撞翻,鲜活的鱼虾蹦地满地都是。
草鱼,鲢鱼,鲤鱼在滚烫闷热的黄泥地上无助地张开大嘴喘息着。
然而宁魁根本顾不得这些,他握紧黑色尖刀的右手青筋毕露,骨节泛白,刀尖隐隐颤抖:“张婶此言当真?!”
“哎呦,我,我就听了一耳朵,魁哥儿你,你当我瞎说罢!”
见宁魁露出狰狞且杀气毕露的眼神,张婶脸色慌乱,连忙撇清干系,捂着菜篮子拧身就走。
欺人太甚!
宁魁双亲早亡,是跟随母亲陪嫁过来的小娘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
可以说她虽不是宁魁亲生娘亲,但在其心里的分量却丝毫不弱!
若有人辱母该当如何?
自当拔刀!
在一众鱼贩子们狐疑的目光中,宁魁仅仅带着杀鱼刀,便拔腿往家中跑去。
“魁哥儿这是咋了?家里走水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地上的大鲤鱼可惜了,要不。。。”
“咳咳,鲢鱼归我,鲤鱼归你。”
急速奔走回家的途中,宁魁大脑同样在飞速运转。
李大郎等泼皮有渔市东家分配的劣马骑乘,速度绝不是他靠双腿能比拟的。
而且几人个个膀大腰圆,是厮混街头的好手。
他就是赶回去了,势单力薄又能改变什么呢?
“大不了以命换命,总好过窝囊求生!”
宁魁并不怕死,准确地说,他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前世他大学毕业后遇贵人扶持,靠捞偏门年仅三十岁便过上纸醉金迷、财富自由的生活。
可惜没潇洒几年便被查出罹患不治之症——黑色素瘤。
当现代医学宣告束手无策后,宁魁转身便踏上了求诸神佛仙魔的道路。
最终在西南边陲的一座破败神庙中,许下愿意用一切换取治愈癌症的愿望。
虔诚叩首,再抬头,就到了这方世界。
好消息:他的确获得了一具没有癌症的健康体魄。
坏消息:他只有五岁!而且高烧濒死!
彼时幼年的他同样被县城最好的医馆宣判死刑,是小娘顶着寒冬暴雪的天气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在后山神庙里跪了整夜,这才救回他的小命。
从那以后,小娘的腿脚就落下了病根,若她没有这样的暗疾,说不定就能躲开落石。
更何况,若不是他拖后腿,也许小娘早就改嫁良人,有了自己亲生的小孩,何至于过得如此辛苦!
“小娘,等我!”
宁魁抹去模糊视线的黏腻汗水,强忍着肌肉酸痛,奋力朝家里奔跑,约莫一刻钟后,才到达离家一桥之隔的幽影河。
奇怪的是,往日人迹寥寥的幽影河畔,不知为何围拢了黑压压一大帮子人。
沙哑的叫喊声穿透吃瓜百姓嗡嗡的议论传了出来:“咳咳,王员外重金悬赏:下幽影河捞尸者,赏银二百两!”
“水性好的好汉都来试一试啊,二百两足够在县里上好地段买套二进的宅院了啊!”
宁魁的脚步猛地顿住。
不是见财起意,而是他看见围作一团的人群中,一伙袒胸露乳,刻意显露出猛鬼凶兽刺青的壮汉格外扎眼,每一个人脸上都流露幸灾乐祸的表情。
为首一人身形肥胖高大,铺满胸口的狞恶鬼脸因为某个部位下垂而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正是有愁面鬼诨号的李大郎。
显然,二百两的重金悬赏深深刺激了这帮泼皮,连原本害人的心思都放缓了。
按天宋朝的货币制度,一千文为一贯,两贯为一两银。
两百两,那就是四十万枚铜钱的巨款。
折合宁魁上午卖掉的大鲢鱼一万条,够普通人家吃二十七年之久!
可惜,财帛虽动人心,但幽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