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来真的可预见,那么人类还是人类吗?”
褚环止住了脚步:“如果人一辈子困在时间的既定里,我的心脏都懒得跳动了。你要经常给我看他的手记,好吗?”
男人点点头,沉重地说:“教授,看在我的份儿上,小心那个局长,他不是善类。”
“什么?恕我直言,我认为你的小伙子们通通没有威胁。”
“对神圣真理的探索欲望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性。这就是白泊松至今也没有离职的原因。他内心深处渴望崇高的终极美,渴望高等动物给他们这些低等动物降下恩福与施舍,然后去拯救其他的同类。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宗教狂热与弥赛亚情结。
排列机一旦被篡改,他对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关系。在那之后,我就带着米歇尔离开。”
在这八天后,1991.9.21。我从床上爬起来,脑袋被凿穿般地疼。
外面下着小雨,西装耷拉在半边肩膀上。桌子上搁着开封的苯巴比妥。
我倒带半天,想起来自己昨天参加了某次会议。支离破碎的记忆里,那次会议像盗梦空间一样诡谲。好像有人在歌唱,用念诵代替歌唱;有人在报告工作,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来非常悲伤。我在听到预算减少时,也是这样的悲伤。
会议十分实用主义,所有繁琐事都被简化成一个符号,而不是一段浮夸的形式主义密码。会议迅速而潦草,很快就结束了。
我回忆起罗轭昨天在杏树下给我讲的那个没头没脑的童话,内容大致如下:
“从前,有一位学者,自诩绝顶颖慧,得以己身与神明对谈。
周一神谕送来两个起始值,告诉他从何开始;周二神谕送来一套求解式,保佑他平步青云;周三神谕送他一位智慧女神,开悟他至理垂青……他始终等待着下一天的神谕,将他的未来明启。
但是第四天,神谕送他一具他自己模样的尸体,冰冷黏腻,左眼失明、双手废疾、头骨裸露。他惊惧不已,决心避免这个结局。他不再工作,家中闲时用望远镜观望圆日时,被正午的光芒刺伤了左目。他上山寻道,夜半跌下高禢,双手撑地,腕骨瓦裂。他对外公布自己受到神诫、宣布关停项目,不再研究咫尺之遥的宇宙真相。渴望真理的民众将他围困,激动地举起脚边的石头,纷纷掷向他,粉碎其头骨,扔进下水道里……临死前他终于明白,死之预言恰恰导致了他的死亡,无论如何反抗,都会不偏不倚地落入命定的结局中。”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命运是注定的?”我在杏树下问他。
“我不觉得。”他说,“我宁愿相信我能改变。”
这话什么意思?我坐在床沿,双脚踩着地板,把脸埋在掌心里。我绝对选择性遗忘了什么东西,至少这东西昨晚我还记得,但睡一觉就忘得干干净净,找不到北。
没把自己忘了就好。我想,把地缘关系理一下。我有三个人,一个是局里的电工,叫冯百极,头号嫌疑人;一个是督长罗轭,二号嫌疑人;最后一个是孔寂,自闭症,三号嫌疑人……
他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印象是由记忆渲染的,可是现在它就是一堆名词,像某部悬疑小说里的性格设置。我不知道之前是用什么理由来信任他们的。我们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几年?我得认真想一下,记忆就在那里,总能想起来。
前提是,我没有主动把它们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