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远远看见门口拴着一马。马身型矮小,耳朵尖尖长长,走近看,竟是一头小毛驴。
我扔出一个海棠果,它龇牙咧嘴地嚼着,津液四溅。
正玩得开心,身后有人声传来。回头一看,一中年男子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大伯母一手挽着他,连声将我唤了过去。
“这是若夫的女儿,贞媛。”她对那人说,又拍拍我的肩,“这才是大伯父。”
赵挺之“嗯”了一声,瞟了我一眼,隐藏在须髯下的唇角牵了牵。算是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面容也有倦色,黑白交错的头发倒是规规整整包在长翅帽中。
他回身对祖母一躬,又朝大伯母点点头,最后环视相送的众人一周,转身跨上小毛驴。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牵起缰绳,朝着宣德楼的方向走去。
“这才刚到家,热饭都没吃上一口呢,就被宣进宫述职。”大伯母忧心忡忡地望着长街。
“正说明官家看重父亲。”赵思诚托住她的手臂,“这是好事,咱们该高兴。”
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来。翌日一早,街头巷尾就传遍了赵挺之的事迹。
相较于势力强大的辽国,此时大宋外交军事皆处劣势。面对使者,辽主自尊自大,称病让近臣即馆享客。历来出使之人为保命,大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赵挺之却不然,面对轻慢,他力陈作为邻国使者,辽主应尽主人之谊,以正规礼仪相待。此举保住国家尊严,也引得朝内外交口称赞。
方仪讲到此处,言语间颇有赞赏之意。彼时我正在吃荷花酥,一旁的公仲为也吃得满嘴是屑。
“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她恨铁不成钢地指指我又指指他。
自从仨老乡互相确认过身份后,为了让我们尽快适应,方仪时常会秘密召集我和公仲为,科普一些当代常识以及重大事件。
二十七年后,金军南下。仅仅两年,渡黄河,俘二帝,破汴梁,逼得宋室南迁。
如今的党争,相较国破家亡也成了小儿科。我暗自叹息,不出意外的话,这般闲适的生活只剩下不到三十年光景。对生于安定统一的国家的人来讲,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难以想象。
“我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正夫也是。”她抿了一口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蕙蘅和芷蘅。南宋最终定都临安,我在那儿置办好了宅邸,差人定期打扫看顾。届时,寻个由头早些离开汴梁吧。”
“我父母会怎样?”我问道。
她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研究宋史的,只能记得这么多了。再说,史书上名儿都没留下的人,我怎会知道?”
“那李清照又会怎样?”我又问。
“……中年丧夫,又改嫁失节,大约是流落于江湖,凄苦而终吧。”
“她改嫁谁了?”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个人。
“你问这个作甚?”她一道眼刀横了过来。
我缩了缩脖子。
方仪像是看出我的意头,斜了一眼,道:“不要插手别人的因果,历史一旦发生便成为既定事实,你我不过蜉蝣,如何与因果相抗?不要多管闲事,顾好你自己。”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日周大娘子来,与你母亲说了什么?”
“说过几日一同品茶。”
“什么品茶,是要相看,你早些准备起来。”她说。
“哈?什么相看,看什么?”我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