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卓文君当垆卖酒’?”好巧不巧,卓文君算是我老乡,所以对她的事迹也略知一二。
“正是。”他挑眉,继而道:“词也,用事最难,要体认著题,融化不涩。此句暗含‘文君卖酒’一典,熟事虚用,与全作浑然一体,自然流贯。乃用事,而不为事所使也。”
他起身,在案前缓缓踱步。
“《花间集》由后蜀赵崇祚编选,多为花间派词。自温飞卿而下十八人,凡五百首,乃近世倚声填词之祖也。虽文之靡,而长短句精巧高丽,情真而调逸,思深而言婉,可谓工矣。”
“长短句遣词最难工,稍不如格,便觉龃龉。诸位可将此集诵读,领悟音韵句法,以宜文辞。”
赵蕙蘅和王氏纷纷应声。李清照一手托腮,目光在书册上流连,直到夫子点到她,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
“赵小娘子?”他又微笑着看我。
“学生定会反复诵读!”我朗声答道。
“好。”他赞许地点点头,“不过小娘子入学晚,之前讲学落下不少,还请自行背诵《金刚经》第一品至第五品。”
我一边应下,一边手不自觉地去抓发髻,怎么倒退千年还是逃不过背书的命。
课后,王氏凑到赵蕙蘅身边,耳语道:“她是你谁啊?”
赵蕙蘅绝望地闭了闭眼,咬着牙关道:“……姑姑。”
“啊,不会吧。”王氏拖长了音,“你们看起来一般年纪,而且她…...”
我斜了她一眼,不要当着本人的面说坏话!
赵蕙蘅提着书箱,脚步迈得飞快,头也不回出了学堂。
王氏追赶了她几步无果,转头笑眯眯地对我道:“我叫王令娴。”又指了指李清照,“这是我表姐,李清照。”
“幸会,久仰。”我说。
李清照收拾好书具,淡淡道:“我去等舍弟放学,告辞。”
说罢也一阵风似的溜了个没影。
“等等!”我抓上笔和书追了出去,“你的笔。”
她默默收起,对我一颔首,兀自向着西面走去。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明伦阁门口,人都走完了,只剩李迒还趴在桌上看书。
李迒一看到我们就小跑着过来,贴在李清照身侧。
“咦,是你?”他很快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我。
“我们见过?”我问道。
“你不记得了?你还落我家池塘里了呢。”他说。
话音刚落就被李清照轻拧了一下。
李迒撇撇嘴,问:“你来做甚?”
我扫视一周,发现那提箱正落在东边窗下,被帷幔盖着,暂时没人注意。
我越过他慢慢往窗边挪去,指着窗外一簇艳色花朵:“我来赏牡丹。”
李迒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当即笑道:“那不是牡丹,是芍药。”
该死,本想分散注意力,没想到反而把他引了过来。眼下隔着这么近,稍有动作很容易就被察觉。他万一发现我才是罪魁祸首,会不会打起来。不过我个子比他高了半头,就算打起来优势也该在我。
这么想着,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我正色道:“非也。敢问小郎君,‘芍药’二字,其音其形,与此花可有直接关联?”
李迒歪着头眨了眨眼。
看他被唬住,我继续忽悠道:“‘芍药’二字,只是在机缘巧合下与此花相连,后经人口口相传定著下来。如若当时,取名之人唤其‘牡丹’。那么今时,‘芍药’便是‘牡丹’。而取名之事,皆由人定,千百年前的人能称此花为‘芍药’,此时此刻的我又为何不可称其为‘牡丹’呢?”
他疑惑地眨眨眼,又打量我一番,末了眼中竟带几分同情。
“快走,阿姊。”他飞速收拾好书本,去拉李清照的袖子,同时悄声道:“她看起来不太正常。”
我松了口气,走到窗边,伸手去提书箱,提到一半,忽然感觉一沉。
怎么那么重,没放多少东西啊?
一转身,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他的手正按在书箱盖子上。
是方才见过的二人之一,但一下想不起名字。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姿挺拔修长,较我高出半个头,一抬头,正正好能看见妃色的双唇。
我向来认为好看的人眉眼应当最突出,没想到嘴唇好看也有四两拨千斤之效。面前的少年就有这样一双唇,像水墨画中陡然的一笔亮色。唇角似笑非笑,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大约老天也不忍让他面露烦忧。
好色乃女子之本性,尤其对清秀俊美的少年。见我看得出神,他笑意更深,竟俯下身,两指在我眉心蜻蜓点水般一掠。同时,耳边传来低语。
“是你做的吧?”
我猛地抬头,手下意识用力往上一提,哪成想他也暗中发力。两股力量一冲撞,书箱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我还没说是何事呢。”他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笑望着我,“我竟不知,妹妹与阿越有何时过节?”
语气轻松自然,倒像是与我十分熟络一般。
我尴尬一笑,他又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乃君子之行。”
我夺过书箱:“我是小人,小人报仇一天到晚。”
他微微瞠目,将我重新打量个遍,复又开口:“贞媛妹妹,你,你…...”
“敢说出去,以后睡觉别闭眼。”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威胁,这才昂首阔步走出明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