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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远走何惧暮风疾

众人连随身行李也不及收拾,即刻逃出山庄。一路上为免遇到路人,尽拣荒僻的山路而行。到晚见路旁有一所灵官庙,便进庙暂歇。庙里供着一尊红脸黄须三只眼的神像,手执金鞭,威风凛凛。前面一个金字牌位,写着“王灵官之位”。白莲花倒身下拜,祷祝道:“尊神听着,我信女白氏,为强盗追杀,祈求尊神暗中保佑,早脱此难。”

少冲一直心怀疑惑,趁空问白莲花道:“敌人到底是谁?咱们兵来将挡,何致这般狼狈逃避?”

白莲花道:“我一直担心咱俩的事为教主得知,一到山庄便命人监视鸽房,以防包驼背通风报信。鸽房内鸽子只多不少,表明只有信传来,无信传出。也是咱们大意了,没想到包驼背在天井处还藏着一只信鸽。他多半偷听到你我说话,将我不贞之事飞鸽报知闻香宫。而他容留你我,还帮我治了伤,犯了必死之罪,怕受本教恶毒刑罚,便服毒自尽了。好在咱们发现得早,闻香宫的人尚未赶到。”她说这话时,兀自心有余悸,生怕闻香宫的人蹑迹追来。

少冲想了想,道:“恐怕未必如此。那包驼背也许知道老教主种血魔之事,听你所言之病情,立时猜到我的身份,即飞鸽传信请示上峰。哪知上峰却令他自尽,断了我驱毒的指望。”

白莲花听少冲所言也有些道理,心下稍定,道:“闻香宫的人心狠手辣,倒是做得出来。教主召你入教,连神医都舍得杀,真是用心良苦。”

少冲道:“你说闻香宫的人心狠手辣,好似你不是闻香宫的人。”白莲花道:“那个地方不是人呆的,我要是还有去处,决不回去了。”说这话却甚无奈。

二人计议,尚不知包驼背因何自杀,不如远避几日等风头过了再说,便在山间荒庙暂且住下。

雨萍等人出山探查,未闻香宫追拿圣姬的风声,却带来了元旦法会的消息。原来徐鸿儒广张布告,又叫四个为首的斋公,远近传香,定于正月初一九龙山开坛说法,远近信徒前去听讲,有钱者捐钱,无钱者捐粮。还打听到徐鸿儒把家眷寄在梁山泊,有聚众起事之象。屈指一算元旦尚有两日,计议起行赴九龙驿,届时混入法会营救灵儿。

这日傍晚彤云密布,朔风呼啸,飘下漫天大雪。众人正在向火,少冲忽然察觉风声中有衣袂裂空之声,来人足不点地,奔行疾速,正是朝着荒庙方向。闭目谛听,视野竟及数里之外,看见来的共是五人,忙打灭火光,叫众人躲藏起来。

白莲花与少冲藏在神像背后,自忖道:“不知来的是何人?也不知是否为着咱们而来?”少冲纵目远眺,看清来人共是五人,低声道:“来的五人中,一老者穿灰袍,留白须,头长犄角,手拖长柄砍刀;一个朱衣老妇,双手笼于袖中;一个穿黑衣戴乌纱帽,执铁牌;另外两个大汉穿金甲系白巾,手持奇形怪刃。”白莲花奇道:“你连来人的容貌都看得清楚?据你所述,来者前三人是屠一刀、仇英夫妇及赏罚院铁面判官尉迟竟无,另三人是闻香宫殿前侍卫,也是一流高手。”说这话时,嗓音发颤,显是害怕异常。

少冲心想:两大会王都来了,另几个也非泛泛,如此兴师动众,真是高看自己了。

五人到了庙外,屠一刀喝声道:“明王座下会王屠一刀,拜见圣姬!”

这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震得屋瓦欲裂,荒庙欲塌,庙中之人耳鼓嗡嗡作响。

白莲花自知难以久藏,只好现身出去,强装镇定地道:“几位来得正好,徐鸿儒那厮图谋不轨,险些害死本座。”四剑婢也立即现身簇到她身前卫护。

雪地里看得分明,五人一起行礼见过圣姬。殿前侍卫孽如是、哥舒谟道:“我等奉教主之令,护迎圣姬回宫。”

白莲花沙着嗓子道:“教主吩咐的事本座还没做完,回去回复教主,本座办完事即回。”

仇英道:“圣姬的嗓音似乎有些不对?”白莲花道:“这几日风餐露宿,偶感风寒,嗓子嘶哑了。”

仇英道:“看来还须验明正身。老身在闻香宫见过圣姬真容,还请圣姬取下面具,让老身一瞻。”白莲花道:“本座真容岂能随意示人?何况穷山恶水、危机四伏,此地多有不便。”

尉迟竟无道:“实话说与你,有人向教主告发你不守戒律,教主派我等前来查证。倘若圣姬不愿即日回宫,就请仇会王亲为验砂,砂在便还圣姬清白。”

他话音刚落,仇英执刀上前,白莲花拦手道:“在紫苑时每逢癸、丙日验砂,如今在外办事,难拘小节。又正逢我教危急存亡之秋,咱们还在这里为这等小事瞎耗工夫,岂不让人笑话?”

尉迟竟无一声冷笑,道:“圣姬不必推三阻四了,倘不亮臂验砂,莫怪我等无礼。”说罢打个手势。孽、盖二人也围了上来。

四剑婢齐声道:“谁敢伤小姐!”抽剑出鞘护在白莲花身周。

白莲花察颜观色,见来者杀气腾腾,料知事有泄露,避之不过了,当下道:“且慢!咱们都是自家人,怎能同室操戈呢?本座验了还不成吗?”说着话走到圈外,右手亮燃火摺子,左臂亮出守宫砂。

仇英等人见她自亮守宫砂,倒也感意料之外,一同凑近细瞧。要知守宫砂也可假冒,假的一擦便无。正当五人凑拢时,蓦地一声爆响,从白莲花手中四散飞出无数飞弹、芒针。

五人虽未事先预料,但俱是绝顶高手,立时闪身腾挪,虽或多或少中了几枚芒针,立运内功将毒逼出。

白莲花才奔出十来步,已为屠一刀拦身,后面尉迟竟无、孽、盖二侍卫跟着追至。屠一刀一时没瞧见其妻仇英,问道:“老婆子,你死了吗?”却见仇英从雪地里窜了起来,说道:“老婆子我要是死了,你好另觅佳偶是不是?老头子都还没死,老婆子绝不先死。”

屠一刀朝白莲花白须轩举,眼冒火光,道:“小娃娃,你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白莲花嘻皮笑道:“龙王与朱雀王夫唱妇随、伉俪情深、鸾凤和鸣,早在我教传为美谈。”她说出这话,本拟屠、仇二一高兴,便不过于为难,哪知仇英“呸”的一声,道:“谁跟他伉俪情深?我早巴不得老东西早些死了,我好另择佳婿。”屠一刀也道:“哼,你见面就吵个不休,老夫连一刻也不想见你,娶妻若此,呜呼哀哉!”

白莲花暗自好笑:“这二人明明恩爱,却又如此斗嘴,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

又听孽如是道:“二位会王不要斗嘴了,奉圣教主谕令,圣姬如不就范,就地正法!”

屠一刀道:“小小宫卫,竟命令起本王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孽如是道:“属下身携圣教主令箭,自应坐镇指挥,难道龙王敢抗令不遵?”

屠一刀闻言有气,却也不得不遵令而行,其余人等闻令立即剑拔弩张,蓄势欲动。

少冲见白莲花身陷危机,当即现身挡于其前,说道:“尔等不去阻止徐鸿儒造反,在这里为难圣姬作甚?”

尉迟竟无指着少冲道:“你终于肯现身了。有人告圣姬与男子厮混,果是真的。圣姬现下还有何话说?”

白莲花道:“本座此次奉教主之命采办祭品,途中遭名门正派追截袭击,死了一名剑婢,多亏这位少侠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便让他做我护卫。后来查知徐鸿儒密谋造反,这位少侠可作人证,本座要带他同回闻香宫向教主上报。这如何成了与男子厮混?诸位不信,可以去问萧遥,此人是萧遥召来的。”

尉迟竟无道:“那你为何暗器伤人,不让我等验砂?”

白莲花道:“尔等来得突兀,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徐鸿儒的人?借验砂为名,抓人杀了灭口,正是徐贼的伎俩。”

尉迟竟无道:“你口口声声说徐鸿儒图谋造反,可有凭据?”

白莲花冷笑道:“尉迟大人判案如神,铁面无私,将凭据交由你本来甚好,但假若你已被徐鸿儒收买,那本座就白辛苦这一趟了。徐鸿儒乃跳梁小丑,早晚事败。尔等假传谕令,伤了本座,难道不怕教主怪罪?”

尉迟竟无听了竟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这次下山抓捕圣姬,虽非教主授命,却也是右护法陆鸿渐飞鸽报讯,教主夫人花仙娘下的懿旨。教主久不理事,教众早已视陆、花二人之令为教主之令,未顾及圣姬乃教主亲戚,倘若事因误会,教主到时怪罪下来,谁来承担?

孽如是道:“圣教主也说了,咱们尽可能不伤圣姬性命,也要拿她回宫,这叫少冲的小子极可能是五宗十三派派来的奸细,定要格杀勿论。”话音一落,当先攻向少冲。

孽如是手中兵刃横过来似月牙铲,竖着是剑,一兵两用,可以近身攻击。又兼身法诡异,忽高忽低,出招难测难料,少冲左支右绌,一时倒难应付。

白莲花怕少冲有失,施展拳脚工夫在二人战圈中穿插,趁机攻击孽如是。四剑婢为保护白莲花,也跟着冲上。哥舒谟见同袍吃亏,也挥银蛇矛加入战团。

雪地里顿时飞花溅玉,杀声震动山谷。屠一刀在旁掠阵,抚须问仇英道:“老婆子,你瞧见了么?”仇英道:“冰魄银弹倒是不假,圣姬的拳脚工夫我却没见过。”屠一刀道:“谁叫你瞧圣姬的工夫?你瞧瞧那小子,掌法看似毫无章法,却浑厚有力,孽、盖二人路数若为其所窥破,根本不是对手。好在圣姬添乱,那小子不免有所掣肘,未能尽展所长。”

仇英心下以为然,口上却道:“那小子年纪轻轻,功力哪有那么深厚?依老婆子看他不是发挥不出,而是根本功力有限。”

说话间少冲为白莲花硬挡了哥舒谟一掌,顺势推开白莲花道:“黛妹快走,此处有我足可应付。”说话声中双掌齐出,在二侍卫身上各盖了一掌。二侍卫跌入雪堆,好一会儿没爬起身来。

屠一刀轻笑道:“看来老夫没有说错吧。”仇英无话可说,却也不服。

尉迟竟无吃惊不小,转眼瞧向屠、仇二人道:“二位法王神功盖世,看来非二位出手不可了。”

屠一刀道:“老夫有个原则,从不向后生晚辈先动手。老夫年纪大他许多,不可欺负后辈。”

尉迟竟无暗骂龙王迂腐,此次若不能请动圣姬,回去都是死罪,眼下也只有自己还能顶上,便挥动铁牌向少冲攻去。

他这铁牌坚硬无比,少冲几次挥掌打在铁牌上,虽震得尉迟竟无连连后退,自己也手掌生痛、胳臂发麻。他自知此三人武功远不及二法王,眼下只有先打败三人,方可一意对付二法王,见尉迟竟无无还手之地,正好趁热打铁,奋起平生劲力双掌连环齐生,快速绝伦。

白莲花忽然想起尉迟竟无的杀生锏工夫,急出口提醒少冲道:“小心他的……”

她话未说完,少冲冷不防尉迟竟无一只手扛着铁牌,另一只手作拳来抵自己肉掌,立觉掌心痛如锥心。原来尉迟竟无手中戴有拳套,套上布有尖刺,刺上喂有剧毒。这牌后藏暗拳,正是尉迟竟无的杀招。

少冲立知中毒,忙运气封住手臂曲池、尺泽等数处大穴。另一只手却无丝毫迟滞,一掌将尉迟竟无推入雪堆之中。

这时孽、盖二人也已恢复体力,向少冲围拢。白莲花忙命四剑婢接住厮杀。

仇英道:“老婆子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能拐走圣姬。”身如游蛇,一窜即粘到少冲身周。十指成爪,朝少冲要害部位疾伸疾缩,变幻无方。

少冲身中剧毒,对付仇英这等高手不敢大动内力,只好施展流星惊鸿步法与她游走,一边催促白莲花先走。白莲花却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少冲听了心下感动,却也更增忧虑。

仇英一时拿不下少冲,不免焦躁起来,叫屠一刀道:“老头子还不快来,速战速决!”边说边把少冲引到屠一刀身边,把少冲招数转嫁到屠一刀身上,如此屠一刀也就不违动手原则。

屠一刀名号中有“一刀”二字,乃是出手一刀致命,绝无二刀。白莲花脸色倏变,道:“少冲君,小心,小心他的刀……”

少冲素闻白莲教四大会王个个武功绝高且各有所长,朱雀王爪功神出鬼没,已不简单,再来一个杀人龙王屠一刀,岂堪应付?又想他手中有如关公的青龙偃月刀,柄长刀沉,只适于马战,步战却未免以己之短,攻敌所长,不知以何种刀法杀敌制胜。

正当他想时,屠一刀骈指如刀,向凌空一记砍下,顿时一股无形劲气扑面袭来。他侧头急闪,鬓发已被劲气削去一截。

原来屠一刀所持之青龙偃月刀只是作拐杖之用,真正厉害的乃其右手掌刀,以浑厚内力凝聚成无形刀气,如同刀锋伤人。他见一击不中,掌刀横削竖划又发数道刀气。

少冲这时有了防备,退步连闪,间或以掌力封挡。他退得远了,屠一刀刀气的威力便大为衰减。仇英却哪容他退避,立缠身而上。屠一刀此时如渊停岳峙,好整以暇,少冲却为冰冷的刀气逼得左支右绌,危机重重。但也有几次刀气险些误伤仇英,仇英张口即骂:“老东西真想害死我,可没那么容易。”

白莲花心知屠一刀施展功法还须另一高手在旁护法,当即向他连发数枚冰魄银弹。

屠一刀似乎早有预料,左手旋转刀柄,银弹连同雪花被激烈刀风反吹向白莲花立身之处。白莲花见事不妙,立闪身躲过。

屠一刀不由得埋怨起仇英来:“老婆子不来护法,难道也想我死于小丫头手中么?”

白莲花自知凭武功别说打败屠一刀,连身子也难以靠近,灵机一动,说道:“屠老爷子,仇婆婆,你二人当年一个杀死原配夫人,一个谋杀亲夫,后来还杀了要抓二位沉猪笼的乡党数十人,如此大开杀戒,只是为了一起私奔。如今为何棒打鸳鸯,对我二人不依不饶?”

屠、仇二人当年同师学艺,日久生情,却因父母之命而各有婚配,婚后又各不如意,私通成奸,终而杀夫杀妻,杀伤乡党族人,逃亡于白莲教中。数十年来对那数十条人命虽有愧疚,一直深藏于心,不予面对。如今听圣姬将往事重提,不由得心念大乱。

少冲立觉二人攻势大弱,知时机稍纵即逝,拼着毒气上行,奋力一掌拍向仇英。

却在此时,尉迟竟无从雪堆中弹身跃下,挥铁牌拍向少冲。少冲若避铁牌,必为仇英趁机反击,形禁势格,只好拼着受铁牌一击,也要将仇英打伤。

也只是一瞬之间,少冲一掌将仇英拍倒,后面的铁牌却打在了白莲花身上。原来白莲花夜里看得真切,不暇多想,奋而上前用后背为少冲生生受了这击,立时痛入骨髓,眼前一黑,软倒在少冲后背上。

少冲已感不祥,回手一掌打在尉迟竟无顶门之上,另一只手将白莲花揽入怀中。

尉迟竟无顿时毙命,持牌拄地,一时并未倒下。

四剑婢惊呼声中抢近身来。

少冲见白莲花嘴角冒血,气若游丝,痛声叫道:“黛妹,你不要命了么?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白莲花拼着一口气道:“不,少冲君,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

屠一刀扶起雪地里的仇英,仇英也受伤不轻,朝着少冲恶狠狠的道:“好一对狗男女,命在旦夕,还在卿卿我我,我朱雀王绝不能让你毁了芙蓉紫苑的清规戒律,毁了白莲教。”撑起身子还欲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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