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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记一

天刚微亮我就醒了。

娘给我抹的药真好使,屁股已经觉不到疼了。我骨碌一下跳下床轻轻掀开门帘,我的小厮郑良在外间门边铺上睡得正香。我心头一乐:今日醒得正是时候!

我穿好昨晚就备好的粗布短衫裤,站在床上将上悬窗推开一尺,“刺溜”一下子人便巴着窗框跳了出去。只是落地没站稳,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砖地上,被爹狠揍一顿的屁股又疼得厉害,眼泪都差点冒出来。我忍着疼硬是没有出声,扶墙起来凑在门边细听,一门之隔的郑良翻了个身还在磨牙。对不住了小郑哥,今日一顿责罚是少不了你的,等我将来有了权势好好补偿你!

我蹑手蹑脚走到院门边,拉开门闩推开门,从我所住的羽涅院中将头探出去左右打量,远远瞧见京墨湖边有两个婆子在清扫小道,蒋大叔挑着空水桶去往井台刚路过羽涅院不久,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我掩上院门,迈开腿往大厨房奔去。我才七岁,个子矮,道边开着黄色小花的米仔兰足以将我身影遮得严严实实。不过我的腿虽然短,却跑得快,比我大四岁的郑良就跑不过我,上回我从刘知府家私塾跳墙逃学时,郑良紧紧追了我两条街,还是让我给跑脱了。

大灶里火烧得正旺,厨娘李大婶正给案上刚出锅的肉包子翻个,那包子热腾腾香喷喷的,差点将我的口水给勾引下来。李大婶又拿过来一块白棉布被子盖住包子好保温,转身出了厨房到墙边劈木柴。我趁李大婶没注意,溜进厨房将肉包子装了满满一书袋。

“小祖宗,你怎么把包子都装走了?”李大婶什么时候来到身后我都没发现,她一出声倒将我吓了一个激灵。

“嘘!”我竖起食指比在嘴唇前打了一噤声的动作,背起包子转身便跑。

“哎,哎……”李大婶在身后无奈地小声叫唤着,我跑得更快了。

东侧门两扇厚重的门板虚掩着,秦大爷正坐在门房的窗前里拿小木梳梳着他那稀疏的山羊胡子,我猫着腰从窗下经过,轻轻将门推开一些,“吱、吱”门轴还是发出两声动静,在秦大爷出门房来瞧时,我已经闪出东侧门蹲在石狮子脚下。耳听得秦大爷快步出来下了台阶,踱了几步才喃喃道:“风有这么大?把门都吹开了?”接着,就是上台阶和关门的声音。

我背着肉包子沿着走马街来到城西土地庙,掀开门口草帘一看,王七娃、吴宝山他们几个还横七竖八睡在干草堆里,我掏出一个还热乎着的大肉包子凑在王七娃鼻前,只见王七娃眼睫眨动了几下,睁开眼看到包子张口便咬,他嘴快我手更快,我抽手将包子举得高高的:“嘿,够得着就给你!”

王七娃年长我四岁,瘦得如同一根竹竿,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一下子跳起来抓住包子狠狠咬了两口,满嘴流油不住口地称赞:“还是热的,太他妈的香了!”

“他妈的!”我呵呵笑着重复了一句。平素我是听不到这样的粗语的,“他妈的”这几个字在我听来特别豪气特别带劲,就像是一个侠客手刃恶霸时才会说出的话语。

吴宝山和李五斤、孙玉、周来他们几个听到动静也陆续醒了过来,一个个叫嚷着:“延铎,也给我一个包子呗!”

我将书袋里的包子给大伙分了,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地啃了起来。我有一个门牙刚冒个头,另一个门牙前几日才掉的,吃饭很慢。吴宝山吃东西却是狼吞虎咽的,我一个包子还没吃完,他已经吃完了四个了,当他将手再次伸到书袋里,发现只剩最后一个了。王七娃抬抬下巴道:“延铎才吃了一个,这个给他留着吧。”

吴宝山讪笑:“本来就是要给延铎的。”说着,将手中包子往我手中递。

我一瞧,那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上留下了吴宝山几道黑乎乎爪印,嫌弃地皱起鼻子:“都脏了,你吃吧,我吃一个就行。”

王七娃道:“就这样还嫌脏?有时候我们饿上几天都会抢狗食来吃的。小世子,我看你是做不了乞丐的,还是乖乖回家去吧。”

“我只是有点饱了,我才不是嫌脏!”我气乎乎地抢过吴宝山手中的包子,闭上眼睛狠狠咬了一口。

我才不要做什么世子,我要做乞丐,跟着王七宝他们五个一道乞讨去正京城找我的皇帝大伯。

去年过年时,我跟着爹娘来到正京城,那个皇宫又大又漂亮,比我们王府要大上好几十倍,娘领着我去给那些娘娘们请安,走了大半天都没逛不完一半。大伯、三伯和六叔家的堂兄堂姐们很多,不过他们一个个都守着规矩一本正经的,说话温温吞吞一直掉书袋子,一点都不好玩。只有六叔家的卉卉堂姐才算有趣,隔三岔五便爬墙跳出王府在正京城里逛玩,那天我跟着娘在燕王府做客,亲眼看到她爬到拾翠阁顶,从屋檐下掏出两只麻雀来,被六婶看到了举着鸡毛掸子追了她半个王府。我六叔,卉卉堂姐的爹,一直护着卉卉堂姐不让六婶给真打着了,我好生羡慕人家总有这么好的爹。不过卉卉堂姐比我要大好几岁,她不喜欢带着我这个小毛孩子,有两回我硬要跟着想让她带我玩,可到了街面上三拐两拐我就跟丢了,再也找不见她了。

卉卉堂姐不带我,我便自己逛。正京城热闹,整个正月都有人放烟花点炮仗,店铺里、庙会上和集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糖人、糖瓜、糖葫芦还有各种点心都好吃,还有很多希奇的玩意儿东西我在建昌府见都没见过。

太子大哥哥待我爹我娘都很亲热,一见面就把我抱起来,后来成天给我送东西,有小马、宝剑、弓弩,还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不过太子大哥哥已经二十多岁了,整日很忙很忙,我见也见不到他几面。

出了正月,爹娘也该回建昌府了,辞行的时候皇帝伯父笑眯眯地问我:“延铎,你愿意留在正京城吗?”

“正京城好,我愿意留在这里!”我很高兴,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这里不用上学堂,不用整日念书写字,我才不想回建昌府呢。不过,我瞧见爹拉着脸,娘面上也现出一抹忧色。

皇帝伯父很瘦,眉眼却很是和蔼:“好孩子,你自己住在魏王府太孤单了,就住进宫里来吧,跟你延钟哥哥他们一道在宫里念书练武,人多也热闹。”

“不,我不住宫里,我要和娘住魏王府,要不就叫爹住宫里吧。”我可舍不得与娘分开,至于爹,爱去哪去哪吧。

皇帝伯父道:“你爹娘要回建昌府的,你得自己留下来。”

正京虽好,但一想到要与娘分开我纠结万分,好半天才道:“我也回建昌府吧,我要与娘在一块。”

皇帝伯父瞧我不舍的样子,玩笑道:“延铎哪天想开了,随时来正京城找皇伯父,你不是喜欢殿前司银甲卫吗,到时候朕封你做一个都虞侯。”

殿前司的银甲卫神气非凡,如同年画上的门神一般,我每回见到都要凑过去艳羡地瞧上半天,稀罕地摸摸他们的臂甲和陌刀。做都虞侯对我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不过我瞧了瞧娘还是不舍得,认真点头:“皇伯父,请你再等我几年,等我长是比陌刀要高的时候,我一定来正京城做都虞侯。”

自打五岁起,我便到了刘知府家的私塾念书,刘知府家孩子多,五个儿子,三个闺女,与我年岁差不多有四人,请了一名叫施尧的落魄举人来教我们读书。刘家老四刘禾均比我大两岁,老五刘舒年与我同年,这两年来我们凑在一块玩得很好,按刘禾均的说法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是小孩子们好起来是很好,翻脸也是翻得快。有一天刘禾均背书没有背过被先生打了手板,还罚抄十遍书篇,他气不过想报复一下先生,就在先生午睡时从窗户中泼进一桶水。那时天虽已是初夏,可从井中刚打上来的井水冰凉沁骨,将先生浇了个透心凉。可怜的施先生已经快五十岁了,浑身湿透如落汤鸡一般叫喊着追了出来。

刘府的私塾是个小院,讲堂边东厢房是施先生住的,因我们王府与刘府相隔五里地,我中午是不回去的,就在西厢房午休。那时候正巧我如厕出来,见到施先生如此狼狈的样子,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起来。此前我隔三差五便会逃学上个半天,虽然课业还跟得上,但施先生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又冷又气的施先生以为我才是始作俑者,吹胡子瞪眼睛怒喝我为什么要浇他一身凉水,我自然不会承认。这时刘禾均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见施先生如此愤怒也心生胆怯,拉着刘舒年一起指认我,说亲眼看见我往先生窗户里泼了一桶水。施先生拿起戒尺便要责罚我,虽然上房揭瓦下湖摸鱼我经常挨戒尺,也经常被爹揍,可被冤枉还是头一遭,我又踢又骂抢过戒尺便给他撅折了。

施先生气得哆哆嗦嗦,指着我道:“我教训不了你是吧,我去请能教训得了你的人来。”便着人去我们王府请我爹。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我爹骑马赶过来了,进门二话不说便抬腿一脚将我踢得趴在地上,骂道:“目无尊长的东西,今日你若不认错,本王便打死你算了!”

肋下传来剧痛,眼前一片发花,肋骨大概是断了吧。好半天我才忍痛扶着墙站起来,昂着头咬牙切齿道:“不是我干的就不我干的,你若不信就把我打死吧!刘老四、刘老五你们两个狗东西竟敢诬陷老子,你们等着,我爹要是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们俩!”

爹接着又是一脚:“孽障,还敢骂人!老子,你是谁的老子?”

这一脚更重,我脸朝下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好久才撑地坐起,“噗”地吐出一口血水,一起吐出的还有一个门牙。我怒了向爹号叫着:“人家父母都是向着自家孩子的,你一点儿都不信我,你根本不配当我爹!”

爹愣了一下,马上抓着我的衣襟将我提起:“你说什么?”扬起手掌劈头打来。

“辰琮住手!”从门口飘过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爹的手腕。是娘来了!

在这个建昌府,人人对爹都是又敬又怕,唯独娘是不怕他的,尤其是这一阵子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爹对娘是呵护有加,天天陪着笑脸哄着娘。娘将我从爹手里抢过去搂在怀里,柔声劝慰道:“延铎,没事吧?”

被娘搂在怀里,我的委屈如绝堤的洪水再也拦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娘,他们都不信我,刘老四、刘老五诬陷我,爹对我下死手……”

娘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帕子,便拿袖子给我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娘是信你的。娘这就把事情问问清楚。”

刘禾均、刘舒年兄弟两个早被这场面吓跑了,不过他爹、建昌知府刘谨训也早被下人从府衙里叫了回来,他向下人问清了事情原委,叫护院刘顺拎着小兄弟两个来到讲堂,一进门便向爹请罪:“王爷消消气,都是臣的错,臣的家人没看好世子……”

要是照他的说法,是认定此事是我做下的了,我可不干!我出声打断道:“不是,是你家这两个狗东西他们诬陷我……”

“你说什么,你怎么骂人?”爹冲我又扬起了手,却被娘一下眼神给制止了。

刘谨训问:“老四,你来说!”

刘禾均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才不是诬陷,是我亲眼看见的!”

“好,你若是说谎,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刘谨训转头又问刘舒年,“老五,你来说。”

刘舒年不敢看向自己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刘禾均急了,狠狠瞪着自己五弟:“老五,你实话实说就行,有四哥我护着你呢。”

刘舒年瞧了瞧哥哥凶狠的眼神,低着头小声道:“就是他,是郑延铎泼的水。”

“胡说八道!说谎的死全家……”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曾经非常交心的小伙伴们,大声哭骂着。

“哭有什么用?你倒是自己说一说。”娘又拿袖子给我抹了把脸,顺便止住了我的哭骂。

“我午睡起来去茅厕撒尿,出来见先生全身湿透就没忍住笑了,先生就说是我泼的,刘老四和刘老五也出来说看见我泼先生水了。”我拿袖子抹了眼泪大声道。

“好了,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说话了,光听别人说就行。”娘说完站起身来往书桌上一拍,“轰”的一声桌面竟塌了一个大坑。娘瞧也不瞧目瞪口呆的刘谨训和施先生,扯住刘禾均的胳膊往外走,声音冷严肃,“刘禾均,你出来好好给我说道说道。刘顺,你也跟着!”

刘禾均吓得不敢出声,只是拿求助的眼神一直瞧着他爹,见他爹嗫嚅着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颤颤巍巍地跟着娘往外走,刘顺也快步跟了出去。

“王爷,你看……”刘谨训追了两步又不敢再往前,只是扭头看着我爹。

爹知道娘手稳心细不会出事,便道:“放心吧刘知府,你再继续问问你家五郎事情经过吧。”

刘舒年编造一番,说什么他与四哥午睡刚醒,出门时看见我拎着水桶往先生窗户里泼……

不多时,娘板着张脸进了门,冷笑一声:“还编呢!刚才刘禾均已经承认了,是他的弟弟刘舒年给先生泼的水。刚才你爹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要是说谎就打断腿你们的腿!”

刘舒年吓得大哭起来:“不是我,是四哥。先生打了他的手板,还罚他抄书……他让我拿水泼先生,我不肯他还打了我两下……后来,他逼我说是延铎泼的,说延铎是世子,先生不敢责罚他……”

施先生终于也想明白过来了,连声道:“王爷、王妃恕罪,是我气糊涂了……”掀开袍角便要下跪。

爹双手扶住施先生道:“先生做得对。先生管教小孩子,就算管错了也没什么,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我恨恨瞪着爹,却瞥见娘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时娘已恢复如常,只是轻拍着我的肩膀。

刘谨训面上一块红一块白,一巴掌甩在刘舒年脸上,道:“混账,你竟敢诬蔑世子!”突然又想起什么,望向我娘怯怯问道:“王妃,老四他在哪里,让臣来管教他吧?”

娘轻笑:“刘大人,我既没打又没骂贵公子,只是叫刘顺将他带到门房那里看管起来。你着人叫他过来就行。”

刘谨训跪地一脸大义凛然:“王爷、王妃,都是臣这两个孽障惹下的祸事,让小世子受了委屈。请王爷、王妃到前厅喝茶,臣便在这里打断他们的狗腿。”

爹瞧他言辞恳切,双手将他扶起:“刘大人,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对孩子们要小惩大诫,就是为了将来不犯大错。只要使他们明白善恶,知晓事理,小惩即可,小惩即可。我与王妃还有事在身,就先回府了。”

这一次我看清楚了,娘又暗地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便大声道:“我不走,我要看他们受罚!”

“胡闹!”爹大声呵斥,“身上挨的两脚还不疼是吧?快回去叫你娘给你上些药膏。”

我极不情愿地被娘扯着回府去了。给我上药时,看着我肋骨处、大腿上大片的青紫,听着我哼哼叽叽喊疼,娘掉了好几次眼泪。爹凑过来想瞧,被娘发狠一脚踢出去老远,就这样爹还是嘻笑着过来哄娘,让她别生气,别伤着肚里的闺女。

第二日一早,娘又给我上了一遍伤药,我忍着马车一摇一晃震动伤处的疼痛来到刘家私塾继续念书。刘知府的小闺女刘娢告诉我,她的四哥、五哥被打得下不了床,看来十日八日是来不得学堂了。

我有一群小乞丐好朋友,是打架打出来的交情,是我有一回逃学出去在大街上闲逛时遇见的,他们五个看我年纪小想抢我里的一包松子糖。如果他们向我讨要嘛,给了便给了,但想要下手抢可没那么容易,我将糖往怀是一揣,说:“你们打赢我,我便给你们”。

王七娃叉腰道:“好。我们也不仗着人多欺负你,宝山和你个头差不多,你俩单挑吧。”

吴宝山八岁比我大两岁,个头虽不高,但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了三四年,打架的经验可不少。不过今日他没那么幸运,因为他遇到的是我。我打四岁起便跟着娘启蒙学武,学了两年虽然谈不上多强,比一般小孩要强得多了。

只三个回合,吴宝山便被我踢中膝盖,疼得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我指着王七娃说:“你们服了吗?要不你来!”

王七娃虽然瘦,但有一把子力气,又比我大四岁,在绝对力量面前,我的武功招式便占不到什么优势了。他结结实实地挨了我几脚,我也被他揍了好几拳,最后他将我压在地上,我锁着他的脖子,我们面对面抱在一起谁也动不了一点。

过了好久,王七娃笑了,他说:“小子,咱俩就算打平了,你和宝山的比试是你赢了,两场合计下来算你赢了。咱们同时松手怎么样?”

“好。”我松开了王七娃的脖子,王七娃也从我身上滚到地上,我们俩你看我鼻青脸肿,我瞧你浑身是泥,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自此,我与他们就结成了好朋友,我逃学的时候就去找他们玩,有时也揣上一些馒头包子拿给他们吃,他们从不收我的钱说那是帮规,对我拿过去的吃食倒是不客气。他们对建昌府的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满肚子都是故事,和他们在一起很欢乐。他们都是孤儿,陆续被丐帮一名香主收养长大,分派由王七娃领着四个小的在城西土地庙一带讨生活,香主那边偶尔讨得吃食多,也会给他们送来一些。

我问王七娃:“你们为什么不去咱们建昌府的慈幼院?那里能吃饭能穿暖,每人都有一张木板床,比你们住土地庙的草堆里不是强多了。”

慈幼院共有两处,分别建在城东北和城西南。是娘生了我之后,为使建昌府的孤老幼残有所养而建的,娘亲自画的图纸,陆陆续建了两年,是拿爹的薪俸来开支的。

听朱管家说,当初燕王来建昌府做客时曾问我娘:“五嫂,你建慈幼院费这么多心思花这么多钱,还不如将钱发给这些人,让他们买些米粮好好过活呢。”

娘说:“以你五哥的薪俸能救济的人是有数的,可咱们建昌府这么大,怎么救济得过来?建昌府盛产甘蔗、草药、瓜果,可地里产得再多府里的店铺就这么些,能卖出的几个钱、养活几个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建了慈幼院不是光养闲人的,是给这些人一份谋生的活路,大伙儿一块制糖、做药材、做果脯……只有做得多做得又好,外地商客才会都来建昌府采买回去售卖,才能卖出合适的价格。这一开始就用你五哥的薪俸先撑着,等将来得了银钱好教大伙吃饱穿暖,若有余钱还可以修路建桥,修缮堤坝,建几个学堂,造福整个建昌府。”

如娘所说的,没几年慈幼院住满了孤老幼残,出产的草药、红糖、果脯品质优良,卖的价格也合意,一船船一车车卖往外地。建昌城那条晴天一身土地、雨天一身泥的樟树街建成了石板铺地的慈幼街,穿城而过的盱江上也建了一座石拱桥叫慈幼桥。当然也有不少从慈幼院出来的人,学了手艺自己做工或是做点小买卖也过过活得过去。

王七娃他们却对慈幼院不以为然,道:“慈幼院哪里好了?我们这么大的进去,头晌得去识字,下晌得去做工,不能打架不能骂人,这也是规矩,那也是章法,跟坐牢一样一点也不自在。还是我们丐帮好,大伙仗义为先,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觉得王七娃说得有道理,做人嘛,要得就是自由自在开开心心的,便不再劝他了。

进了腊月,我与爹娘一道启程前往正京,出了正月才回来。回来后,我将从正京带回来的糖糕点心拿了几包来土地庙,他们哪吃过这么好吃的,马上便一抢而空。我又给他们讲起正京城的所见所闻,他们都羡慕地看着我问这问那,想像着那番热闹繁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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