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实话告诉娘,昨天,是否去见了荷香姑娘?”
“她娘去世了,她唯一的亲人也没了。”
“去就去了,娘不再说什么。可家里已经为你订了婚,你还在路上,人没到家,爷爷就让家里为你准备婚房。十月初六的婚期,是和熊家商定好的。眼看要成婚的人了,以后再不要和荷香拉拉扯扯的了。”
国荃说:“家里要我成亲,为何不写信告诉与我?这么说,此次回家,我是自投罗网喽。”
“你这傻孩子!这是你的家,你落谁的网?你走前,婚事就已经定下,你是知道的。人家熊家小姐等你一年多,你让人家等到什么时候?”
“娘,我与荷香相处两年多,和那熊家小姐面都没见过,难道,家里一定要逼我和她成亲吗?”
“国荃,当初,娘给过你机会,是荷香娘坚持不同意。你自己说的,争取不过,就由家里决定。现在,亲戚朋友的喜帖都发了出去,你还牵扯着荷香?”
国荃说:“荷香娘现在没了,再没人能阻挡我们。”
“你这是,要让曾家拿熊家小姐的名声开玩笑?撇开你爹不说,你先去问问爷爷,问他答不答应?”
“娘,国华哥不也还没成亲,不如,就让国华哥娶了她吧。我真的不能接受她。”
江氏说:“合八字合的是你,订婚前我给了你机会。如今,彩礼也送了,喜帖也发了,日子也定了。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
国荃急得跳起了脚:“娘!”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为你们几兄弟的婚事,我操碎了心。如果,你依然由着自己性子用事,你找你爹和爷爷说去。我可告诉你,到今天,你爹和爷爷都不知道荷香的存在。昨天我找你不见,就料定是找她去了。我劝你,别再给自己找不自在!”
国荃执拗道:“我什么也不找,明日我就回京城,还找大哥去!”
江氏说:“成了亲,任你跑到天边,娘绝不拦着。”
“我死也不会娶那熊家小姐!”
江氏赌气道:“那你就准备给全家老人收尸!”江氏话毕起身夺门而去:
心已飞往山寨的国荃,此刻如同困兽,极具矛盾地坐在床边无从发泄。国葆和壮芽手足无措地立其面前偷偷互视。国葆对国荃道:“九哥,此举不当。”
壮芽也跟着说:“三思啊九哥...”
国荃欲走不能,竭力压制着狂躁的情绪:“国葆,去给我的马加点料。”
国葆说:“九哥刚刚让我加过的。”昏了头的国荃不能自已,他狠狠地捶了下床:“唉!”
国葆看着国荃说道:“九哥,要不我替你回趟山寨,告诉荷香姐,说你一时脱不开身。”
国荃怒气道:“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可,娘都气倒在床了,若九哥执意要走,你可想到后果吗?”
壮芽劝说道:“九哥,你与荷香姐的事,师娘一直瞒着爷爷和师父,你去山寨的事刚刚平息,倘若再不辞而别,恐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壮芽话没说完,国潢推门进了屋,他看眼地上摆放的行李,淡然对国葆和壮芽道:“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我与你九哥有话说。”
国葆拉着脸:“有话当我们面说,九哥的事从来不背我们。”
“放肆!你是哥我是哥?我叫你出去,没听到?”
国葆索性一屁股坐在国荃身旁,对国潢没好气地:“是非面前,没有谁是兄长谁是兄弟,只有伸张正义和落井下石!”
国潢莫然一笑:“学问见长哈,竟然当老师面标榜自己多么正义。”
国葆对国潢不屑地:“哼。”
“为何发狠?”
国葆说:“是!你是我哥,并教我读书,可我没跟你学到正义的学问,就看到你对胞弟落井下石,恨不得治九哥死地而后快。”
国潢摇头一笑,拉个凳子坐在了国葆对面:“小朋友,你九哥跟我的时候还不曾有你,你才和他在一起几日?”
“那又如何?九哥大难临头,你还不依然冷言冷语,奚落九哥的种种不是?真是令人作呕。”
国潢淡淡一笑:“我对胞弟落井下石?我若不一旁冷风恶语,怎能激发你的强词辩驳?我不黑着脸,站爹的立场数落你九哥,怎能消除爹对你九哥的怨愤?难道非要爹亲口讲出来,你和爹硬碰硬地抗辩?真是幼稚至极!”
闻听此话,国葆和壮芽对视了一下。壮芽道:“国潢哥原来是...激将法?借我们之口,让师父和爷爷明白,九哥此举情有可原?”
国潢莫然一笑:“九弟与山寨的瓜葛,除了爹和爷爷还蒙在鼓里。我,你们,还有娘,哪个不在竭力为九弟打掩护?原本一个单纯的婚事,竟发展到手捧两个烫手山芋。眼下是,谁接谁烫手!大哥不在家,这个底总要我来托。去吧,你们先回避,我和九弟说说话。”
国葆和壮芽对视了下:“国潢哥,对不起,刚才冤枉了你。愿你能帮九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荷香姐姐你也见过,我愿意让她做我的嫂子。”
壮芽跟着说:“国潢哥,我和国葆的想法是一样的。”
国潢说:“先下去吧。”
国葆不放心地对国荃交代着:“九哥,你平时教导我遇事理智,此刻,千万不要急着回去。什么事我都支持你,可眼下,娘的气还没消,要多体谅娘的不易。”
国荃对国葆二人道:“先和壮芽到书房温习功课去吧。”
国葆拉着壮芽出了屋,国潢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国荃:“九弟,此事换作是我,你该如何对我说。”
国荃嘟囔着:“奈何此事无法交换,倘若四哥真心为我,求你劝说堂上老人,就让国华哥和熊家结了这门亲吧。”
国潢说:“如果有可能我也这么想,可惜没有。”
国荃恼怒道:“别逼我,别说逼我的话!”
国潢语重心长地:“九弟,自小我就带着你,我们一个屋睡觉,一个屋里长大;哄你玩,教你读书,辅导你写字,替你不知背了多少黑锅。没谁再能比我更了解你。如今,我们都已成人,大哥不在家,代父理家的责任全落在我身上。有时候想想,我也很冤。哥哥弟弟都能专心读书,而我却要代父教书,代父供养兄弟,代父担当家务,所有这一切,还不都为了顾全大局?”
“大局大局,若拿大局来压我,国荃是死定了。”
国潢问:“为一个女人?为一份儿女私情说死?”
国荃将手一挥:“请不要轻描淡写随便说出女人二字!她是我心上人,我国荃不但是曾家儿孙,更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我有权去呵护自己心爱的人,保护她的一生。昨天见面,我已许诺要娶她,我君子一言!”
国潢‘唉’的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不翻你旧账。哥钦佩服你千金一诺。但请别忘了,你还向我们的母亲承诺过,倘若一月之内,荷香娘执意不肯,便由家中做主。”
“可...”
国潢说:“可我们的母亲,恰恰因你忘却了的诺言,气倒在床。这就是你堂堂大男人所为?”
“我岂是有心气娘,我只是阐明自己心愿。”
“我看你已打点好了行装,难不成要与那心上人一起私奔?”
“与自己心爱的人,宁可沦落天涯。”
“你如此坚决?”
“然也!”
“请讲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九弟此生,无法再接纳任何别的女人!”
国潢疑惑地盯着国荃:“.九弟,莫非你与荷香发生了什么?”
“兄是何意?”
“还须我说?”
“无所发生。”
国潢起身背对着国荃看着窗外,沉默片刻道:“家中负债与熊家送交聘礼。你回家的前一日,我刚和爹去集市卖了粮食和棉花,准备为你筹办婚宴。如果你想逃婚,我不拦着。现在就可以带上荷香远走高飞。但请你静心想想,你走后,堂上老人怎么为你收场?想想整个家族的名声,想想偏爱你的大哥,他知道后的情形。”
“那四哥说,我该将如何?”
“你是我胞弟,一个藤上的瓜。四哥同情你,心疼你,但四哥袒护你只能袒护至此。好自为之!”
国潢回身拍了拍国荃肩膀,走向屋门。国荃眼看着国璜,叫了声:“四哥!”
国潢回头道:“刚才,还说自己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担当。自己权衡。”
国潢说着出了屋,国荃像团烈火被泼了盆冷水,散发着最后的热量,他愤然夺门而出。
母亲江氏倚靠在床头,秀娟一旁安慰着:“夫人这些天,一直为国荃少爷的婚事操劳,是提心提得。您就安心歇息几日吧,家中琐事由我打点着就是。”
江氏佯装无所发生:“孩子们多,打发一个是一个。今年,先将国荃给打发了,明年再把国华的事给办了,国葆和壮芽还小,还可以舒缓两年。”
秀娟说:“等媳妇们都过了门,家中事您就放手吧。孩子们也都大了,由他们打理去。”
江氏摇了下头:“待他们都有了孩子,还不得老的给照看着?都是刚刚省事的年轻人,哪里会带孩子。”
秀娟一声叹息:“我知道劝也没用。只是,您自己也上了年纪,倘若真的倒下,儿女再孝顺也是不能顶替,还不得自己受?”
江氏说:“我是想,趁堂上二老都还康健,让他们亲眼看着,孙儿们个个都成家立了业,我这做儿媳的,也算了了他们的心愿。”
秀娟为夫人惋惜道:“里外的,您是不会为自己着想。”
国荃求娘不成,便破釜沉舟地来找爷爷,国荃跪在爷爷面前将与荷香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全部袒露出来,请求家法外开恩。
爷爷忙搀扶国荃:“别再给爷爷跪了!跪了一夜了。”国荃被扶起,忙给爷爷斟茶,“爷爷,孙儿知道,您老是最疼我的。”
“国荃哪,你越过你爹来找爷爷求情,你是掐住了爷爷的穴道,知道爷爷偏袒你!可爷爷是族里的族长,家里的家长,无论评判何事,必须全面公道。”
国荃央求道:“还求爷爷为孙儿网开一面,孙儿此生只求这一件事。”
爷爷为难地:“孩子,你不是托生在皇亲贵胄家里,爷爷再疼你,也不能一下给你娶两个媳妇。你苦苦哀求爷爷,若爷爷不答应,你会记恨爷爷一辈子,若我答应了你,咱曾家的颜面,算是在世上败尽了!你可懂爷爷的苦楚?”
国荃失望道:“如此说来,爷爷不如将孙儿逐出家门了吧。”
“为求得一个女人,你要舍弃祖宗?”
国荃说:“孙儿只是不想牵累祖宗,实属无奈。”
“要说无奈,爷爷也曾有过,也曾因你曾祖为我定的婚事而不满。你奶奶大我五岁,我乍一听说,便万般个不乐意。”
国荃说:“可,奶奶那么贤良端庄,爷爷为何还不满呢?难道爷爷也有过心上人?”
爷爷捋着胡须道:“爷爷年轻时不比你长相差,甚至还比你多了份狂傲。那时,咱曾家还算有些家底,提亲保媒的不计其数。我确实中意过一个女孩,可偏偏和你奶奶合上了八字...”
“所以,爷爷就...”
“唉!不堪回首的年少躁狂!当年,我以荡散家资,以示对婚姻的报复,几年过后我荒废了学业,心无所住。只落得被人指点和你曾祖的满面沧桑。这个疤,疼得我终生不能触摸。即使后来浪子回头,已为时晚矣!这就是爷爷为什么要求子孙,必须发奋读书的根由,万不能重蹈爷爷的覆辙啊!”
国荃说:“孙儿明白爷爷的苦心,可我与荷香是真心相爱,难不成,您也要让孙儿忍一辈子不情之愿?”
爷爷说:“你刚说过,是那姑娘的娘执意不肯,怎能说家人让你忍一辈子不情之愿?孩子,这是命,得认!”
国荃执拗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她娘已经离世,我们没了障碍。何况,爷爷从来不屑江湖命运之说,怎就偏偏要孙儿认起命来!”
“我的乖孙孙!你要知道,奉命成婚是为祖上开枝散叶,这是男人必经的路数,但这绝非人生的全部。你还要立业,立业懂吗?你刚刚成人,对世事尚不分明,就将一个情字堵在了心窍。有朝一日,你悔之晚矣!日后,你也会有儿孙,倘若,儿孙们知道他的爷爷,曾有过风流私情,那时,你怎么面对你的后人?”
国荃委屈道:“孙儿绝非轻浮风流之辈,何来无颜于后人?孙儿只是愿将喜欢的女人,娶进家门琴瑟相伴。”
爷爷长叹一声:“谁不想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谁又想做不情愿之事?可人间偏偏就那么不尽如人意!任你千万个不喜欢,千万个不如意,还必须顺从。谁不知读书苦,种田苦,做工苦,明明知是苦,为何还自讨苦吃?”
国荃说:“那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苦,为了将来的不苦,才去吃苦。”
爷爷道:“所以,人生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喜好,而是要将性子磨砺得没角没棱,方能顺应瞬息万变的处境。爷爷劝你识大体,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这副人身表象,你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爷爷,孙儿一向遵从您的教诲,一直在发奋读书,从不敢做有悖祖宗之事。孙子正是太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您就成全了孙儿吧!”
“国荃,爷爷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成全你的不是爷爷,是你自己。自古,有多少意中人,最终成为镜中花;多少不情愿而为之的事,最后反倒成就了一番伟业。世事难料,所谓造化弄人哪!你得学会逆境中成长,识时务顾大体。”
国荃说:“这些道理孙儿何尝不知?既然,熊家与荷香二者必悔一个,为什么一定要是荷香?反将孙儿也搭了进去...”
爷爷说:“孩子,如果咱没和熊家换过帖子,如果没给熊家下过聘礼,如果没给族人发送喜帖,你就是给我搬回个大仙,爷爷都成全你。覆水难收了,孩子!”
国荃沮丧道:“难道我这一世...”
“乖孙儿,你想说什么爷爷都知道。可人这一生,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千万别为了一时的不如意,迷失了做人的意义。你还有志向没能完成,你的大英雄梦想还未实现。收收心吧孩子,一个堂堂大男儿,为儿女私情哭哭啼啼,教人笑话!”
国荃见爷爷雷打不动,索性退而求其次,急于回山寨再做打算:“爷爷的话,孙儿句句记在了心,我会细心品味。爷爷,可否允许我回趟山寨,再和她见上一面?”
爷爷说:“你想,我会答应你这个请求吗?”
“不会。”
“明知不会,为何还要再三请求。”
“爷爷没亲口拒绝之前,孙儿定当力争。要不,我就不是您的孙子!”
“要做新郎的人了,性子还如此毛糙。如果,爷爷现在告诉你,成婚之前,不许离开家门半步呢。”
国荃急得跳起了身子:“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