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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国荃拜在武状元门下

国藩淡笑了下,片刻道:“我这个弟弟,自幼偏执武行,满身蓄积着不可释放的大英雄抱负。堂上老人都寄予他走仕途,我也是两难,前思后想,觉得,堵不如疏。所以,才麻烦李大人予以调教。若家弟不能胜其苦,也好教他知难而退。”

李相清说:“自国荃来我身边,已两月有余,这孩子很爱讲话,见到我总是滔滔不绝。我是真心喜欢他。”

曾国藩说:“他是我兄弟五人中,话最多的一个。但还要看谁,他与我话就不多,或许,我不是他倾吐的对象。”

李相清呵呵一笑:“他喜欢古书上的白袍小将,银盔银甲,崇尚那个威风。多次和我聊起,罗成武艺多么超群,连克大隋多名猛将、横扫千军。哇,那劲头仿佛自己就是秦琼,罗成,秦怀玉的化身。那个豪情士气,嚯,我都能被他吓倒。”

曾国藩苦笑道:“哈,没和您说到岳飞?”

“岳飞就更别提了!岳飞立过的战功,什么地点,带兵多少,杀死多少战将,他如数家珍。说得我这当朝武状元都自愧汗颜。”

曾国藩‘唉’的一声:“我就是刹不住他这个念想,只能求您这位高人为他开示。”

李相清说:“圣人不也讲:施其教,则必因其材而笃焉?我是想,与其一味地督他读书,不如借他天赋,一并激发其潜在的才华。或许,他未来的前程,高于你和家人的期盼。但是,这里我说点掏心窝子的话,您可别在意。”

“大人但讲无妨。”

李相清坦言道:“国荃到我这后,练了几把剑给我看。嗯,那真叫一个优美。一招一式,干净利索,加上他身材峻拔,儒生模样,我说:你若再配上一轮明月,一身银装,简直仙境里的美男子。”

曾国藩说:“大人对国荃习武,不看好是吗?”

李相清摇了摇头:“我不完全是这意思。”

曾国藩恳切道:“请李大人直言,也好教我有个退策。”

李相清顿了顿:“我琢磨了他多日,国荃爱慕的人物,皆是些成名成功后的英雄。他被英雄伟岸的身躯,高大的形象占满了心灵,膨胀到自己即刻也会是这样。他没想到英雄本人背后的辛酸,英雄是怎样成长为英雄的这个路程。”

曾国藩说:“如同读书,大家只看到谁谁谁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而从不过问其几十年寒窗。”

李相清说:“英雄也好,翰林也罢,世人只注重结果。就我们这行而言,一旦事件突发,只有刀光剑影和两只扑棱棱的眼睛,甚至对方的脸尚未看清,一招过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待厮杀过后,感觉着,哦,我还活着,至于英不英雄,那是别人在说。”

曾国藩感慨道:“李大人真是一语道破乾坤。”

李相清道:“国荃有此天性,是习武人的基础,但体魄上弱了些。我与国荃讲过,英雄的本领可不是街头卖艺,耍出几招令人眼花缭乱,便就武艺。大英雄的武功,剑剑锁喉,刀刀见血。我问他害怕血吗,能吃这个苦吗?他说死都不怕,何惧流血和苦。”

曾国藩说:“作为他大哥,我更知他的强弱点。他聪明,学东西快,点子多,不甚安分,骨子里刚韧成分更为强些。五经四书也都在读,可私藏的兵书都翻烂了,别的书都还好好的。”

李相清笑道:“这正是我想要和您交流的话题。既然您将国荃交我手上,我实不相瞒,你我文武,走的都是功名之路。国荃吃不了我这碗饭,不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侍卫或猛将。他的体能做到很难。”

曾国藩对李相清点了点头:“我明白大人的意思。”

李相清接着道:“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将来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帅将。以文韬武略弥补体格上的不足。您身为他的大哥,仅知道他藏有兵书,你可知他都在读谁的兵书?”

“具体不甚清楚,他从不与我交谈这些,我是偶然发现他藏有兵书。”

李相清说:“我从他口中得知,他除熟读《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孙膑兵法》《武备志》还有《太公六韬》,这么和您说吧,凡市面流传有售的兵书,他样样不缺,而且熟烂于心。”

国藩大出所料地摇头一笑:“哎哟,这孩子!我比家弟年长13岁,总以为他是孩子,他玩起真格的了。”

这时,国荃光着背,肩头搭着上衣,嘴角面颊一块块紫青,身上一道道伤痕,像受了杖刑似的进了屋。国荃见国藩在此,不觉一震:“师傅!哦,大哥,您几时到的?”

国藩心疼地看着国荃身上的伤痕:“我刚到不久,在和李大人聊天。”

李相清对国荃爱惜地:“赶紧洗洗,把衣服穿上吧。入秋了,一落汗很容易伤风的。”

国荃应了声,冲国藩一个尬笑,转头出了屋。

国藩对李相清坦言道:“李大人,家弟真是让您累心了。刚才,您的一席话,也教我受益颇多。您不必为国荃能否培养成,什么名将猛将而忧心,随他发展好了。只要他肯学,肯练,他的前程他做主。我也不一味要求他,一定要读书走仕途。”

李相清点头道:“您放心,我会尽全力教他骑射武功。按我们这行标准,他只须占有三分功底,加上他偏好的兵书谋略,若家弟真有造化,有朝一日用于战场,也甚是了得。”

国藩不可想象地苦笑一下:“哈,世事难料,我听着就很新鲜。只要他踏实读书,随他梦在隋朝南宋好了。反正,家弟跟着您我是一万个放心。李大人,劳您陪我这么久,您且歇息一下,我过去和弟弟说上几句话。”

李相清忙起身道:“好好好,您过去吧,等下一起吃饭。”

国藩出了屋,远远看到国荃和几个兄弟,守着水井在擦洗身子,他笑着朝此走了过去。

几个兄弟忙对国藩点头微笑,国藩报以回笑。国荃带着国藩走进自己的住室,国藩进屋一看,里面有六七人的大炕及书桌凳子。他满意地点头道:“嗯,房间好宽敞,可以住六七个人哈。”

国荃猜测着国藩的来意:“大哥那么忙,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

国藩拉个凳子坐了下来,盯着弟弟嘴角和身上的伤,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拉起国荃的手心疼道:“从小到大,哥从未见你身上有过这么多伤。”

国荃淡淡一笑:“没事,几天就好了。”

曾国藩说:“大哥帮你请师傅,是想放松你读书的压力,适当地练练。怎就自己做主,把家都搬了过来。”

国荃嘴硬道:“我不把学业的书也都带来了嘛。大哥别对我什么都不放心,您都忙成那样了。”

曾国藩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九弟打算何时回去。

国荃嘟着嘴道:“人家的家人都不来找。您让人看着,就像我是很小的孩子,那么让大人不放心。人家会笑话我。再说,我身边全是大清宫侍卫,还有武举,武生员,他们守卫着我,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国藩盯着国荃,似父亲看着孩子,爱怜道:“小傻样!瞧你这满身满脸的瘀青,唉!大哥不是不放心你而来,是你告诉大哥,师傅要我来坐坐的。自己都忘了?”

国荃说:“您说晚几天,又没说今天。还不是听嫂子说,我要住在这里,马上就赶过来的。”

国藩像不被孩子理解的父亲,无奈一笑。

这时,门外有人喊:“沅甫,吃饭了!”“师弟,师傅请你和大哥过来吃饭。”

国荃望了望门外对国藩道:“等师傅回宫当值,我就回去。白天的学业我晚上一定补上,回去交给大哥检查。”

国藩起身扶着国荃肩膀,既疼又无奈地从身上掏出些钱:“就留下好好学吧。这点钱,你留着零花。”

国荃说:“我身上有钱,出门时大嫂给过我的。”

国藩硬是将钱塞到国荃手上:“别都在这里吃师傅,他一个人的俸禄养这么多人。方便的时候帮着加个菜,回头我让张升送些粮食过来。”

院落几棵大树下,已摆放五六张桌子,桌上摆放着玉米面饼子,大盆鸡,大盆牛肉等菜肴,国藩和国荃走来:“喝!好丰盛。”

李相清忙招呼国藩:“来来,坐我这儿。”

国藩挨着李坐下打趣道:“哇,就冲这诱人的饼子,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想留下拜师了。”

国藩的话,逗着众人开心大笑……

时光匆匆,说来,陈玉林来京已三月有余。这天,国藩找到陈玉林,说是帮其找了个教书的差事。陈玉林闻听煞是激动,国藩说:“唐李杜,与我是乡试同年,与胡林翼是会试同年,现供职于吏部主事。这次也真是赶巧,如果玉林兄愿意,我即可带您到他府上面谈。”

陈玉林道:“人家翰林出身,又是前辈,能聘我到府上代馆授学,只能说是我的造化,更是涤生老弟的情面。”

曾国藩说:“他给的条件是,包食宿,每月薪金二两,另有小费一千钱,加起来也就三两银子的样子,不知玉林兄可否满意。”

陈玉林满心欢喜道:“每月二两薪金,我已乐不可支,再给一千小费零用,皆是仰仗涤生兄弟的面子,玉林岂有不满足之理。”

二人说话间,国藩卧室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国藩心猛然紧了一下,而后镇静道:“好吧,您回屋收拾一下,我这就带您到他的府上。早一天接手,玉林兄悬着的心也早一天放下。”

陈玉林从身上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国藩:“涤生兄弟,我在此打搅三个多月,算是我留下的生活费用。我知道这不够,可我...”

国藩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玉林兄,您把我当开店的吗?”

陈玉林解释道:“不不不,您听我说,我知道你家境不易,我身上也就这些银两,几次想拿给您,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您别嫌少,我马上就有薪金收入了。收着吧,算是愚兄的一点谢意。”

这时,又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国藩皱了皱眉头说:“钱留着买书用吧,士子的路或许还很曲折。唐李杜二十三岁中秀才,与我同年中举,四十岁才考上进士,期间他和你一样,也是边教私塾边赶考,仕途难、做士子更难。好在,我每年有俸禄,你孤身漂泊,随时都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陈玉林惭愧道:“涤生,仅此二两银子,富不了你,也穷不死我,我在此吃住打扰三个月,你让我怎么好意思走出这个家门。”

国藩站起身:“玉林兄,快收拾东西去吧。紧着贴身的东西拿,带不走的暂时存在这里。同为士子,我更希望看到,家乡多一位鸿学大儒出世。”

国藩话毕自己先出了屋,径直回到卧室。他看着尚在坐月子的妻子:“怎么孩子一直在哭闹?”王婶为难地抱着未满月的女儿---纪静道:“夫人奶水不足,刚给小姐喂过米油,米油挂不住肚子,她是饿的。”

国藩在屋转了几个圈,后对王婶道:“王婶,你现在随我去同事家,他儿子刚刚半岁,先请他夫人帮个忙,给喂喂饱。我这就安排张升找奶娘去。”

国藩话毕走出,王婶对秉钰道:“夫人,我给静儿裹得厚点,先让人家给喂喂吧。老爷已经安排张升找奶娘,您别再为此忧心了。”

秉钰两眼含泪道:“前天就说要找奶娘,不是这事便是那事。孩子饿得哇哇哭,他还问哭闹什么。”

王婶劝道:“夫人,老爷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您瞧他忙得,连个站的功夫都没,您坐着月子,千万别把这些事放在心里,会作出病的。”

秉钰含着委屈道:“孩子刚出生,便出门讨奶吃,孩子长大还不得恨我这当娘的?”

“瞧夫人说的,小孩子吃百家饭长得皮实,好养!我们这都这么说。”

王婶话刚落音,国藩便匆匆进来:“行了,张升已经找奶娘去了。巧的话,明天就能请到。王婶,我们走吧。”

秉钰抹了把眼泪,说:“带上斗篷,别让孩子受了风。”

曾国藩说:“我是他爹,冻死我也不会让女儿受冻。”

国藩转身拿起斗篷,便随王婶和孩子出了屋。迎面看到陈玉林站在国荃门口,身边放着行李,国藩抱歉道:“玉林兄,您先回屋等我片刻,我带女儿去喂喂奶,离得不远,很快就会回来。”

陈玉林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先忙孩子去,我的事不急。”

国藩和王婶走到大门口,待要开门,春梅和纪泽从门外进来,纪泽见状忙问:“爹,您要带妹妹去哪里?我也要去。”

曾国藩说:“泽儿乖,快去找九叔当先生去。将你认的字,都教给九叔。乖啊?”纪泽还要说什么,春梅忙拉着纪泽:“走,我们给九叔当先生去喽!”

............

初冬,又是一个落叶飘零的季节;去往陈源兖家的路上,国藩夹着一叠手稿,手中拿着块玉米面饼子边走边吃,行人匆匆打身边走过,他旁若无人,脑子里想着心事。走近陈的大门前时,他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口中,拍了拍衣襟上的饼渣,举手叩门。

开门的是新雇的家人富贵,富贵见是国藩,忙热情道:“哦,曾爷,我家老爷正在用餐,快快请进。”

国藩三步两步走向陈家餐厅,兰芝正在服侍岱云吃饭,岱云见国藩进门忙招呼:“啊,正好,我刚刚坐下,还没动筷子呢。”国藩腼腆一笑,“那你们慢用,我吃过了的。”

陈源兖并未理会国藩,对妻子道:“快去。”

兰芝急忙起身去给国藩盛饭,国藩制止道:“弟妹弟妹,真的不用麻烦,我真是吃过的。”

兰芝淡笑一下出了屋,陈源兖拿起只包子对国藩道:“别唬我,你家吃饭没那么早。坐下,一碗小米红薯稀饭撑不到你。尝尝,你弟妹包的杂和面包子。”

国藩坐下,抓起包子咬了口:“早知你这有包子,我就不吃刚才那饼了。”兰芝端着碗米粥进来,放在国藩面前,“涤生大哥,锅里还多呢,千万别客气。”

“谢谢弟妹,你快坐下吃吧。”

兰芝还未说话,被陈源兖截住:“你弟妹早吃过了,剩我自己没吃。(对妻子)到娘的屋吧,你在此待着,我们兄弟说话不方便。”

兰芝忙对国藩道:“涤生大哥,那让岱云陪您吃饭,我不打搅你们说话。”

曾国藩欠了欠身子:“弟妹请便。”

兰芝出屋掩上门下去了。国藩举筷子朝岱云头上敲了一下:“你需要反省了啊!每次我来,总见你和弟妹这样说话。学着理学,修着自身,还对妻子出言不敬。”陈源兖嘿嘿一笑,“她喜欢我这样和她开玩笑。”

国藩逮着包子狠咬一口:“开你个头!我怎不见人家给你开玩笑?人家为你养孩子,伺候你吃喝,服侍你一家老小,真的,再别说这么伤人的话了。”

岱云端起粥边喝边嬉笑道:“好好好,我改我改,我向你学习,学你将夫人惹哭再哄笑。”

曾国藩眼睛一瞪:“少跟我扯皮,你岱云在外可谓谦谦君子,就不能拿出点对朋友的风度对待弟妹?”

“嗨,不是内人嘛。”

曾国藩说:“错了兄弟!别以为内人就可肆无忌惮。其实,最真实的自我,恰恰在妻子的那面镜子里。请记好了,陈大人!”

陈源兖玩笑道:“老兄最近悟性果然见长。传授一下,嫂夫人在家怎么训教你的。”

国藩一个包子吃完、又拿起一个大口吃了起来,嘴里说着:“吃完包子再说,别哄着我说话,包子全被你干掉。”

“嘿!不是吃过饭了吗?”“是你让我尝的,我又没说要吃。”

国藩吃完又拿起一个咬了口,岱云歪着头打趣道:“涤生兄,我给你数着呢,你尝了四个了啊!”

曾国藩淡然一笑:“你不用劝,我不会客气。”

岱云憋着国藩的冷幽默没笑出来,看也没看,端起国藩的粥就喝,国藩忙阻止道:“哎...要喝自己盛去,锅里多呢,这是我的。”

国藩把粥夺过放自己面前,陈源兖端起自己空碗,眨巴眨巴眼,一副可怜相:“我没喝酒啊,怎么就醉了?不是你提醒,我还以为在我家呢。不好意思,我去你们家锅里盛碗粥哈!”

陈源兖没走到门口,二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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