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厨房门前的一片空地上,国葆和壮芽正在对打激烈。荷香,一旁抱着膀子和国荃一同观看着。只见对打的二人,如同雏燕凌空,翻飞跳跃,一招一式干净利索。几个晨练收功的兄弟打此路过,笑着道:“嘿,行啊,还真像那么回事!”
国荃朝那兄弟笑了笑,目送兄弟们走远;他凑近荷香耳边:“昨晚,和你娘谈得怎么样?”
荷香警惕地浏览下四周:“看我现在脸色不就知道了。”国荃微微点了下头,“看来,你是得胜者。”
荷香依然盯着打斗的二人,回了句:“当然没那么简单。哈,我说到了死。”
结果呢?国荃问。“结果是,娘以后不再提虎子的事了。”国荃闻听一个不起眼地微笑。
国葆和壮芽对打完毕,二人收起武器。荷香拍手叫好!“练得不错!今日到此为止,快回屋洗洗准备吃饭了。”荷香说着,四人向宿舍走着;国葆和壮芽跟在背后,二人眼神一对,一个冷不防,奋起刀枪从国荃背后喊杀过来。
二人将刀枪架在国荃的脖子左右,国荃神情一震、定在了那里。荷香眼疾手快,赤拳迎战。三人几个回合,荷香便将二人的刀枪夺下,一把夹在腋下爽快一笑:“背后出手,不是豪杰!”
国葆和壮芽忙抱拳赔罪:“九哥,多有得罪!”“小弟多有得罪!”
国荃淡然一笑:“行啊二位,给我来出其不意?”“这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国葆笑道。
“好好,你们厉害。”国荃走着笑道。
转眼小纪泽五个月了,他在秉钰怀里像条火头鱼、吭哧吭哧地直往门外挣。“好好好,出去出去!你呀,真是越大越在屋待不住。”秉钰抱着泽儿走到院里,嘴里说着:“看吧,我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秉钰抬眼看到赵婶正在开大门,原来是国芝回家了。
秉钰惊喜地抱着儿子迎了上来,国芝忙将两手拎的东西交与秀娟:“婶子,这是点吃的,您先拿厨房吧。”
秉钰笑看着国芝:“怎么?你自己回来的,妹夫呢?”
国芝回话说:“没让他跟着来。我想侄子了,告诉他回家看看。”国芝拍着手对纪泽道,“来,快让姑姑抱抱。”国芝接过纪泽,随秉钰进了屋。
国芝问秉钰道:“娘呢?”秉钰说,“前村的张婶来给国荃保媒了,娘在陪客人。”
国芝应了声,没等说话,秀娟端着茶进来:“小姐,赶紧喝口茶,路上累了吧?”国芝忙跟秀娟让座,“不累婶子,您快坐着。”
秀娟微微一笑:“不了,你跟少奶奶说话,我火上还煮着饭呢。”“等下我过去帮忙哈。”国芝说。
赵婶忙说:“不用不用,都是准备好的,你们说话。”
赵婶说着出了屋,国芝盯着纪泽对秉钰道:“嗨!你瞧,这小家伙直盯着我看,也不说话。”秉钰乐呵道,“会说话就好了!他是看你眼生了。”
国芝盯着泽儿:“谁说和姑姑眼生?上个月才刚刚见过,是不是宝贝?还认识姑姑吗?啊?说话?告诉姑姑你学会了什么?”
秉钰扑哧一笑:“学会了咬人。”
“呵呵,是长牙的吧?”
“可不,前面两颗牙刚刚长出一半,抓什么都往嘴里塞,嚼得可香了。”国芝说,“牙长出来就好了。”
秉钰打量着国芝:“你怎么样?有动静吗?”
国芝将头一扭:“嗨!别看,没有。”
秉钰说:“我可等着抱外甥呢?”
国芝抿嘴一笑:“哈,晚几年再说吧。哎?张婶来保的这个媒是哪里的?”
秉钰说:“据说,是同邑处士---熊超群之女。”
国芝点头道:“哦,也是书香门第。可,家里为何没把熊家小姐介绍给国潢和国华呢?国荃还没两个哥哥大,急什么?”
秉钰解释说:“三个弟弟都没成亲,自然是三人的八字都被对方拿了去。算命先生看了说,唯独九弟和这小姐的八字好合。”
“哦,这样啊?”
姑嫂二人正说得热乎,却听到院里传来江氏送客的笑声。“瞧,为了孩子的这点事,让您左一趟、右一趟地跑!”张婶连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国芝抱着孩子站在窗前,朝院里窥视着:“哎,走了?走走,我们找娘问问去。”秉钰说,“事都定下了。还是赶紧和娘说说你吧!娘心里天天挂着你呢。”
国芝抱着纪泽:“走喽!姑姑抱着胖宝宝看奶奶去喽……”
时已黄昏,壮芽和国葆仍在伏案写作业,国葆将自己的字拿起,自我欣赏道:“哈,瞧瞧怎么样?九哥都夸我的字越来越好了。”
壮芽抬头看了国葆一眼:“九哥就夸你自己了?”
国葆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字:“当然,也说你写得不错。”
壮芽低头继续写着,嘴里嘟囔道:“人可以有傲骨、不可以有傲气,你刚才说我的。”
国葆反驳道:“我哪里是傲气?一点小得意而已。”
壮芽嘴一撇:“自我得意,就是骄傲的苗头。”
国葆说:“那你刚才得意什么?”
“你说的,得意就是傲气的苗头。”
国葆反问道:“怎么都是我说的?这都是九哥说的!”
“那你用来说我,我就不能再说你?”壮芽说。
“好吧好吧,我们一起得意一下。”国葆说着、隔窗朝荷香屋张望了下。壮芽见状忙说:“别看了,九哥刚出门,荷香姐便就随后跟了去。”
国葆冲着壮芽发急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二人互看了眼,看似都有话要说,但谁也没有开口。
每到夜晚,山寨上下的火把,灯笼、烛光,将状元寨装扮得宛如世外桃源。
趁着月光,隐约看到山下的林荫树旁的一块空地上,国荃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根蓝色扎带,正在忘我地挥剑起舞。只见他神情贯注,形同秋水,身随剑行、神与剑合,仿如轻云蔽月,飘若回风舞雪:躲在树旁偷视多会的荷香,看得是如痴如醉。
国荃一阵狂舞,仰望当头明月,傲然地朗读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荷香正要跑向国荃,忽见国葆和壮芽打着灯笼朝此走来,荷香忙又躲在树后,二人顺声走去:“九哥!”壮芽叫道。
国荃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天都黑了,你还没回去,我们不是不放心嘛。”国葆说。
“嗨,我出来散散心而已,走吧。”三人刚走几步,躲在树后的荷香正要挪步,突然被树根绊了一下,三人被动静惊住。“谁?”国荃问道。
荷香顿觉好没光彩,索性坐在树后将脸趴在腿上,三人拎着灯笼走近一看,荷香不好意思地抬头:“我...”国荃吃惊道,“你,你怎么会坐在这里?”“我,我看你们三人都不在屋,以为去哪了。就,就出来找找。”
国荃‘唉’的一声:“真有你们的!走吧走吧,一同回去。”
国葆和壮芽拉着手,故意走在国荃和荷香的中间,四人打着灯笼向来的路走去……
早餐罢毕,国藩从会馆餐厅回到房间,他迅速整理着考件,随手拿起给家人和朋友写的书信,梅钟澍门外喊着:“涤生!”
国藩拎着包裹和书信,应声道:“来了!”
三人匆匆朝会馆大门走去,国藩将手中信件隔窗递给门房:“大爷,我这几封信,待会记得交给邮差。”
他没等门房回话,三人已走出大门:
道光二十年四月九日。戊戌科庶吉士即将散馆,散馆前一场的小考正在紧张地进行中。两个时辰过去,读讲厅的庶吉士们纷纷交卷,有的走出,有的在整理书稿。
讲台前的两位教官正在收卷,穆彰阿坐镇中间,他翻阅着试卷,眼睛突然停留在卷上的名字,抬头叫了声:“曾国藩。”
正整理书籍的国藩一惊,忙走近教习台,向穆彰阿恭敬施礼:“穆大人。”穆彰阿盯着国藩不露声色,拿着考卷缓缓道:“嗯,你的这篇诗文写得不错,可否将你的手稿誊写一份交与本座。”
国藩忙应道:“晚生这就将文稿誊写了,送交大人府上。”
穆彰阿看着考卷、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国藩又对穆彰阿躬腰施礼,退回座位。他心神不定地、看着盯着自己的梅钟澍和陈源兖。
穆彰阿和两位教官,拿着考卷走出了读讲厅。梅钟澍这才敢说话:“涤生,难得啊!你的诗文得到掌院大学士的赏识!”
国藩木讷地坐在座位,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感觉有点后怕。一旁梅钟澍催促道:“还傻坐着干吗?赶快回去誊稿子啊?”陈源兖接话道,“是啊,人都走完了,还坐着等什么?”
国藩这才缓过神来,他淡然一笑,对二人点了点头。
国藩从第一次进京,截至今日,是他与穆彰阿的第二次近距离接触,上次是他撞到了人家。
国藩回到会馆便埋头誊写起来,好在刚刚答完卷,他将诗文复写得也不差。考卷书写完毕,他便愁上了头。
他从柜子里拿出从家带的辣酱,茶叶和花生,他对着一堆东西双手一摊,自语道:“这像什么话?”像是他在为没有手礼而犯愁。这时,梅钟澍和陈源兖各带了包东西进屋。
“涤生,别犯愁了!这是我临走前,你嫂子给我做的绣了花边的棉靴。我一次都没穿过,做礼物送人还是拿得出手的。你看,不难看的。”梅钟澍说。
陈源兖拿着几条腊鱼道:“这是我娘做的腊鱼,一起带上,做个登门的手礼吧。”“不不不,我怎能将你们穿的吃的带去送人。”
梅钟澍不好意思地:“我知道,你是嫌这些东西没面子,可,咱也是倾力而为了。初次登门,总不能空着手吧?”
国藩一声叹息:“我哪里是嫌没面子?我是不会送礼!见面怎么说呢?”“你不会我教你。”梅钟澍说。
梅钟澍麻利地将桌上等物打成个包,说:“你诗稿装在身上,见面就说,晚生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好礼可带,就是家乡的一点特产,还望大人笑纳。就这样,走吧!”
国藩还在犹豫。陈源兖催促着:“不就是送篇文稿给大人看嘛!忧虑什么?”
梅钟澍感慨道:“涤生,愚兄有种预感,这穆大人,说不定就是你命中贵人。既然有此机会,就把你的学识多多展示给他。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听哥的,快去吧!见面无外乎就是谈谈诗文,顾虑那么多干吗?”
国藩仍在犹豫站着不动。“你平日不是这样的,今儿是怎么了?”陈源兖着急道。
国藩难为情地:“我,我真的是不会送礼,我带着这些东西不会说话。”
梅钟澍一旁教着:“见了面,你就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他自然知道你是送他的,不说开场白也行。接下来该谈什么谈什么。”
国藩摸着后脑勺,还是不肯出门。陈、梅二人索性推着国藩,梅钟澍说:“快走吧!平日里口若悬河,遇到事怎么这么笨呢?”国藩被二人推了出去。
国藩纠结了一路,终于来到穆府。他挎着布包站在门前仰望片刻,举手叩响了大门。门里走出穆府家人,国藩忙报上姓名说明来意。“请跟我来吧。”家人对他说。
国藩向那家人问道:“劳驾,我请问,我带的东西可否寄放在门房?”
那家人问:“你包中带有何物,是礼品吗?”
国藩尴尬得不知说何是好。家人见国藩支支吾吾,随口说了句:给大人带的礼物,直接送交大人便是。国藩只好挎着包随家人朝后院走去。
二人过厅穿堂来至后院客厅前。几位园丁,正在客厅的两旁花丛中整理花草。家人对国藩道:“你且在此等候,我禀报大人一声。 ”
国藩见家人走向客厅,急不可待地、要将包裹丢弃或是藏匿,他情急之中,看着花丛眼前一亮。他迅速走进花丛将包裹取下,他左放右放,看似都不理想,焦急万分之时,他发现一个园丁正警觉地注视着自己,国藩朝其尴尬一笑,只得又拎着包走出花园。
穆彰阿身着便服正在窗前摆弄鸟笼,对来报的家人道:“请他进来。”
家人匆匆从客厅走出,对门前的国藩道:“大人请您进来。”
国藩整理下衣帽,背着包进了客厅,他见穆彰阿正向他走来。国藩忙施大礼:“晚生曾国藩,叩拜穆中堂,给穆大人请安!”
穆彰阿呵呵笑着:“啊,快快请起。”
国藩起身,穆彰阿落座上座,和蔼地看着国藩:“坐,坐坐。”国藩拘谨地坐在客座,女仆送上茶来,国藩起身谢过。
穆彰阿和善地盯着国藩,国藩拘束地摸着挎包不知如何开口。
穆彰阿道:“嗯,你可将诗稿与老夫带来?”国藩机械地从身上掏出文稿:“大人吩咐,晚生不敢怠慢,敬请大人指教。”
穆彰阿接过随便看了眼,见国藩不住地摸肩上的挎包,他有些纳闷:“你肩上背了什么?”国藩忙说,“啊,没,没什么...”
穆彰阿说:“我是说,若不是珍贵之物,你可将它暂且放在茶几上,等走时再带上。哈,我看你一直挎着,挺难受的样子。”
国藩说:“啊,无妨,这样挎着挺好。”国藩说着,二人眼睛无意地对视在一起。
曾国藩脑海里迅速闪现着,穆彰阿威严冷峻、高高在上的形象,可眼前的他,又是如此和蔼,仿佛邻家大爷。如此反差,令他越加地不安起来。与此同时,穆彰阿也在微笑地看着国藩,回想着琉璃厂初见面的那幕。再看眼前的国藩,已是翰林院即将走出的仕子,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年的判断,不由得脱口而出:“嗯,曾国藩,曾涤生!”
曾国藩猛地一惊:“大人怎会知道晚生的名号?”
穆彰阿一个不经意地笑,慢慢道来:“恐怕不止四年了吧...”
曾国藩更加摸不着头脑,忙说:“晚生愚钝,请大人明示。”穆彰阿舒了口气,“涤生啊,你的《朱子全集》可有熟读?”
国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五年前,无名氏赠送的书竟是穆彰阿。他忙跪地上改口叫恩师:“原来是恩师?学生曾国藩有眼无珠!”
穆彰阿起身将国藩扶起:“起来,快快起来!啊,时光荏苒,五年前,我们一个特殊的邂逅,现如今,你居然成了老夫的学生。看来,老夫我没有看走眼。”
国藩忙拱手道:“学生困惑五年的送书之谜,今日如梦方醒...”
穆彰阿微笑道:“哈,一个无意的碰撞,竟与老夫撞出一场师生情缘,真乃天之造化。”
国藩抱拳道:“学生莽撞冒犯,还望恩师多多宽谅。”
穆彰阿大气道:“过去之事无须耿耿于怀,正是你那一撞,才与本师留下挥之不去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