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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罗山县遭遇桂香

伙计将铜钱揣进口袋,口气婉转了许多:“中,晚上,我给您信儿。那您现在打不打算吃饭?厨师等着封火呢。”

国藩想了下道:“也好,天冷得厉害,帮我煮碗面吧。”

“中,等着。”伙计说完要走,被国藩叫住,“喂!请稍留步,我需要两辆马车,带的东西多。”

那伙计倒也爽快:“放心,三辆我也能给您找着。”

国藩脸一怔,但没再说下去:“那好,多谢你了!还有,这屋里怎么没生火炉?外面那么大雪,晚上睡觉还不给冻僵了?”

伙计回话说:“不会,晚上睡觉有水鳖,等下我给你抱过来。”

国藩吓得一愣:“水鳖...动物?”

伙计哈哈大笑:“不是动物!是个装热水的罐子,塞到被窝暖脚用的。”

“哦,你吓我一跳。”国藩说。

伙计问:“中了吧?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

伙计转身出了门,国藩摇头一笑,回忆着刚才伙计的话:“哈,水鳖?”他拿起抹布清洁起桌子来了,不会儿工夫,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端着面掀门帘进来,“老爷,您的面。”

“哦,谢谢,放桌上吧。”

那姑娘将面放在桌上,却立在一旁,保镖似的站着不动。国藩见状忙问:“小妹妹,还有何事?”

那姑娘很是没趣:“没,没有,您吃饭吧,我等着收碗呢。”

“收碗?”国藩不觉一笑,“哈,你等着我吃完饭收碗?”

姑娘‘嗯’了声。国藩倒有些难为情了,“那好,我赶紧吃完,你好交差。”国藩说着坐下,拿起筷子挑动着面条要往嘴里送,那姑娘猛地喝道:“老爷!”

国藩被惊得一个激灵,那姑娘慢腾腾地笑道:“啊,面热,您慢点吃。”国藩松了口气,“哈,天这么冷,面只怕早已是温的了。”国藩说着又将面往嘴里送,姑娘再次吼道,“老爷!您,您还是晾晾再吃吧。”

国藩顿觉情况不妙,他盯着那姑娘:“怎么?这面里有蹊跷?”

姑娘连连摆手,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国藩见那姑娘说话语音颤抖,于是,沉着脸问道:“姑娘,这面里莫不是下了蒙汗药?”那姑娘更加慌张,一再重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国藩语气婉转地:“小妹妹,我看你是位善良的姑娘,想必心中定有难言之隐,我不怪你,快将实情告诉与我。”

姑娘慌忙道:“老爷,我,唉!我们还是赶紧把面倒在雪地里埋起来吧。”

国藩指着碗道:“姑娘,这面里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我真,真的不知道!”姑娘一再声明一无所知,国藩仰天吐了口气,“那你知道什么?”姑娘说,“我就知道面不能吃,吃了会...”

“会怎样?”“哎呀,老爷,我真的一句话和您说不清楚!你还是快把面倒掉,千万别让老板娘发现,否则我会没命的!”这时,姑娘比国藩还急,国藩对那姑娘严厉道,“姑娘,若是店家存心害人,我将面倒掉,岂不帮她销毁了罪证?快将实话告诉我。”

姑娘摆手又摇头:“我会没命的...”

国藩缓了缓道:“你既然不忍看我遭受毒害,就该原原本本告诉我实情。想那店家,下此手段定不止一次,如果他们屡屡下手害人,早晚你也脱不了干系。包庇与案犯同罪,你可想到后果吗?”

姑娘闻听,扑通一声跪在国藩面前,她哀求着:“老爷,我是无辜的!如果我将实情告诉您,您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是万万不能说的!”

“什么事要我答应?”那姑娘说,“无论如何,您要将我带出此地。”

国藩承诺道:“好,我答应你!”

姑娘正要开口,客栈女老板在门前干咳了一声。姑娘吓得连忙躲在墙边,那女老板大摇大摆进了屋。

国藩定神一看,只见这女人四十来岁,长得很是清秀。瓜子脸上、一双杏核眼,含情脉脉。她略施粉黛,装扮得还算典雅。她进了屋,迅速朝女孩和国藩脸上扫了眼,又看看桌上尚未动过的面条。她清了清嗓子道:“哟!热腾腾的一碗面,都快放成了冰坨子,俩人屋里聊什么呢,聊得面都顾不上吃了。”

国藩正要开口,那女孩抢先道:“姨娘,这位老爷说,我们面煮得太咸,胡椒放得太多,说不合他的口味。我跟他说,我们这里冬天都是吃酸辣面,这样才解风寒。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吃,我一直在跟他解释。”

女老板眼瞟着国藩:“既是味不合口,我让厨子重做碗便是,何必难为一个姑娘?”她回头对女孩道,“去,端走倒掉,重新给老爷做碗不咸的送来。”

女孩眼瞅着国藩,慢腾腾走来端面。“且慢!”国藩大喝一声。

女老板神情一震,但马上又平静下来:“这位爷,您这又是何意?既然你说面不合口,我让手下端去重做,你却不让。你是心疼这碗面钱吗?”

国藩说:“我是心疼这碗面。”那女老板说,“好说,面算我的,不用你掏钱。眼看面已凉了,大雪天的,我岂能眼看着客人吃冷面而无动于衷?吃坏了肚子又算谁的?”

国藩冷笑一声:“难得你一片好心。依我看,只怕你的热面也不能吃吧?”

“哟!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热的也不能吃?”

国藩说:“我问你呢!”

女老板将脸一翻:“我说,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你嫌面咸放胡椒多,我答应给你重做,我有错吗?我好心说,面凉了不能再吃,你说我的热面也不能吃,你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我还真是,一旦缠上了谁,他就休想脱得了干系!”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休想不休想的?”

国藩指着面道:“你的面,恐怕不止放了盐巴和胡椒,好好想想,还放了什么?”

女老板腰一掐:“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在面里放了砒霜不成?我看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算了,我不和疯子说话。桂香,把面端走,他爱吃不吃,我还不伺候呢!”

女孩怯懦地看着二人,女老板见女孩不动,自己上前去端,被国藩按住手:“这位大嫂,面是我买下的,只怕由不得你端来端去。”

女老板瞪着眼:“你!你想怎样?”

国藩道:“我想把面端给这里的官府老爷,让他们验证验证,是不是当地正宗的酸辣面!”

女老板一时慌了阵脚,情急之下,她发狠道:“好哇!原来,你认定我在面里下了毒,对不对?松手,我吃给你看!”女老板端起面,连喝带吞地将面吃下,她将碗往桌上一甩,掐着腰示威道,“怎么样,你满意了?”

一时间,国藩和那叫桂香的女孩都傻了脸,女老板冲着国藩:“我个妇道人家,开店养家甚是不易,怎会遇到你这样的刁钻之人!看你外表,也光鲜体面,竟然是个卑鄙下流之徒!”

国藩被女人骂得一头雾水,真是有点不知所措:“我...”

“你什么你!没话说了?刚才不是还盛气凌人,要端给官府验证嘛?我现在替你验证过了!你满意了?放心了?”

国藩道:“这,这位大嫂。”

女老板袖子一甩:“少来!现在,我倒要问问你了!你究竟是何居心?究竟是何用意?你为什么咬定我在面里放了不可告人的东西?古书看多了吧?小人之心,你以为我是孙二娘啊?”

国藩被突如其来的阵势愣住:“这...”

女老板舌头像把利剑似的:“这什么这?我还告诉你,本女子也是识过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人,想跟我耍花招,你还嫩着点!就你这酸样,哼,想借着碗面沾点女孩的光?别以为我是瞎子!”

国藩怒不可遏地指着对方:“你!无耻!”

“我无耻?我不告你凌弱民女就算便宜了你!现在还敢跟我嘴硬?哼!看我要你好看!桂香,去,叫人将这无赖给我绑了,送交官府!”

桂香低头偷看国藩,女老板见桂香不动:“怎么?一会儿的工夫,还真被这个色棍给迷上了?等着,我回头再给你算账!”她扒着门框冲院子喊着,“来人!来人哪!”

几个伙计匆匆跑来,桂香暗向几伙计偷偷摆手,伙计们不知所措。女老板对手下喝道:“都还站着干吗?还不快动手?把这疯子给我绑了!”

桂香再次向几伙计摆手使眼色,伙计们为难地傻站着。

国藩对那女人说:“好吧,如果说,我冤枉了你,那我自己去官府投案,不劳你们动手!我当官府的面给你赔罪。”国藩说着要出门,女老板上前伸手拦住,“想逃?没门!”

国藩几声冷笑:“放心,我行李全在你这,我逃不到哪去。走吧,我随你们一起去官府说个清楚,也好让我长个教训。”

僵持中,忽见那女老板面色涨红,浑身骚动,张着干渴的嘴大口喘气。她将外衣脱去丢在地上,手不停地揉着脖子,双眼迷离地向国藩走来。

国藩惊骇地掩面后退,女老板欲火中烧、步步紧逼,混若一头发情的母狮:“嗯?躲人家干吗,你这个坏男人!”眼见她脱得仅剩个兜肚,国藩忙将其推在床上,羞怒地对众伙计,“快,快将此人请了出去!”

几伙计将目光转向了桂香,桂香指挥着大伙:“将她抬走。”伙计们七手八脚、将女老板杀猪般地抬了出去。

国藩惊魂未定地看着桂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荒唐,实在是荒唐!”

桂香手足无措地看着国藩。她极其矛盾地带着哭腔:“老爷,她是我远房姨娘,她就是用这种方式,让客人吃下春药,然后,让收留的落难女子陪床,再带人来捉奸……”

国藩恼怒地:“简直就是暗娼!可恶,实在是可恶!姑娘,难道这些伙计皆不知她所做的勾当?”

桂香羞愧而无奈道:“都是生计所逼,但他们都不是坏人!我姨娘也是见客下菜,她是见您带有大包二包的东西,又是单身一人,所以才...”

国藩不解道:“她既是你的姨娘,姑娘为何还要好心救我?”

桂香话没出口、泪先流出:“老爷有所不知,我本湖南衡阳人,听您口音应该是同乡。早几年家乡闹土匪,我们全家出来躲难,哪知走到武汉,我和爷爷与家人走散,无奈之下,我凭着娘口中的记忆,到此投奔了这个姨娘...”

“这么说来,你姨娘也是衡阳人?”

桂香说:“她是我娘的远房表妹,很小就听说,她嫁到了此地,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到了之后才知道,他嫁的男人,在大别山一带当土匪。后来,被剿匪的打死,她又改了嫁...”

国藩问:“是现在的客栈老板?”

“不是,是个木匠。后来这木匠被官府抓去修桥梁,再没回来。恰巧,这店的老板娘死了,她又续嫁在这里。她吸食大烟成瘾,把个好端端的客栈都败光了,就用捉奸的方式诈人钱财。老板也管不住她……”

“真是作孽!姑娘,她如此行径,你难道也甘心随其堕落?”

桂香说:“当我得知投错了人,就一直想逃,可爷爷现在瘫痪在床,我爹娘和弟弟又不知在哪里,为了爷爷,我只能暂且栖身在这里。她还多次威胁我说,若敢将此事说了出去,让我当心爷爷和我的小命。”

国藩一声哀叹:“只恨这世道不光明。姑娘,这里有去往京城的车吗?”

桂香忙说:“有有!这条街过去就是车行,很多京城来的车呢,坐他们的车回去更便宜。”

国藩说:“可刚才有个伙计和我说,车不好找。”

“唉,他是想要您几个小钱。”

“姑娘,你刚才,要我答应将你带出去,你打算去哪?”

国藩将桂香给问住,只见她两眼茫茫:“不知道...我在这里举目无亲。”

国藩提醒说:“你衡阳不是还有家嘛?或许你爹娘和你们分散后,找不到你们,他们又回老家了呢?现在衡阳也太平了。”

桂香为难地低下了头:“回老家,我就是一个人要饭也能走回去,可爷爷走不了路的。”

国藩说:“这样,你帮我叫三辆车来,我给你盘缠、帮你租车送你和爷爷回家。”

桂香闻听扑通跪在国藩面前:“老爷,您真的要送我和爷爷回家?”

国藩忙将桂香搀起:“快起来姑娘,趁你姨娘药劲还在,我们及早离开这个龌龊之地。”

“现在吗?”

“对,现在,这里的伙计会不会坏事?”

“不会!他们都知道我的遭遇,我们私下很好,他们早想帮我逃走,可爷爷不能走路,他们也都是穷人,帮不了我更多。”

“那好,你马上去叫车,我们现在就走。”

桂香应了声,一路小跑跑到门房,她对伙计甲耳语了几句,那伙计不住地点头,回头对叫大成的伙计道:“大成,你快随桂香去车行叫三辆车来,越快越好。”

大成回身拿起两顶斗笠,和桂香匆匆出了客栈。

伙计甲对另几个伙计道:“栓子,你在这守着门房,你们几个随我来。”栓子站门房,看着几伙计解救桂香爷爷去了。

后院的一间房内,三名女子正在安抚发狂的女老板。那女人光着半个身子,挣扎着要揭开被子,被三女子紧紧按住;女老板被按的动弹不得,涨红着脸嘶声喊着,热!并不停地要水喝。

一个叫艳红的女孩,对叫柳枝的女孩示意道:“快,给她倒杯水来。”柳枝极不情愿地回身端了杯水,女老板救火般地夺过杯子,一饮而尽;并借机撩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地。

三女子生拉硬拽、将女老板拖上了床,那女老板疯狂地挣扎着又跳下了床,三女子筋疲力尽地索性放弃。艳红说:“随她去好了,让她疯吧,我是没有办法了!你们两个把门顶住,别让她跑了出去。”

此时,舔湿窗户纸,趴在窗台窥视的伙计们,正看得过瘾。大成从前院匆匆跑来,悄声催促着:“快!前面去,人都上了车了。”

几伙计还想继续看,被大成拉着推着向前院跑去……

众伙计拎着棍棒、佯装追赶逃走的桂香和爷爷,护拥着三辆马车,上了官道。国藩的两辆马车向北拐去,桂香和爷爷的马车拐向南方。伙计们站在三岔路口,望着南去的桂香和爷爷在向国藩挥手,桂香颤抖着声音呼喊着:“老爷,我叫欧阳桂香!什么时候来衡阳,记得来我家做客……”

国藩望着渐渐南去的祖孙二人,心中五味杂陈,他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这种境遇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住地朝二人挥着手,三辆马车由此分道扬镳,各自远去。

岔路口的伙计们,依依难舍地望着分道而去的马车,叫大成的伙计哀叹一声:“桂香真是遇上了好人。唉,我还骗了那位老爷几个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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