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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明明爱着,却横眉冷对

十月初八这天,是曾麟书三女儿---国芝的大喜,三天前,就过了嫁妆。出嫁那天,男方来了一百多号的迎亲队伍,那阵仗,轰动了十里八乡。

曾二喜作为女方的本家叔,自是不甘掉面子。他早早地便带着二十几个弟兄,骑马来到白玉堂。女方送亲的、除国藩五兄弟及曾族本家人,加上二喜带的弟兄,少说也有二百号人。尽管嫁女不是打架,总归,气势上不能输给了对方。以免自家闺女日后受欺负。二喜想多了,单凭新娘的胞兄是翰林公,谅那婆家也不会错待了国芝。只是,这二百多人的酒席,够那婆家一时消受的。

国蕙出嫁时,国芝与姐姐难舍难分,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一个性情中女孩的个性。如今轮到自己,她抱着秉钰死活不肯上轿,或有人认为,当地有哭婚的习俗,国芝则不然。她读过书,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自认为毫无安全感。可世俗,又让她无力反抗。她只能声泪俱下地哭诉老天对女人的不公:“我不认识那朱家的人,我不要去他们家……”

女眷们被国芝哭得全都跟着抹起泪来,二婶哄劝着:“傻闺女,哪有女儿在娘家住一辈子的?别哭了,瞧你把婶子的肠子都哭断了!”

国芝又扑向秉钰:“嫂子,我不能再陪你一起做饭做活了,我舍不得你……”

国藩一旁也红了眼圈,他抹着泪劝说道:“好妹妹,再哭就把你嫂子也哭回娘家去啦!国芝乖,大哥送你过门。今天,你五个兄弟一起送你!如果,你在朱家不开心,大哥马上把你接回家,啊?听哥的话。”

国芝绝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出了这个门就是朱家的人了,你们不会再要我啦!”

国藩说:“谁说的?你永远都是曾家的闺女!什么时候想回来,哥哥弟弟都会去接你。好妹妹,别再让大人伤心,听话!”

国芝眼看拗不过命运,拉着秉钰的手:“嫂子,赵婶,我把爹娘、爷爷奶奶交给你们了,代我照顾好他们。”国芝说着要下跪,被二婶拉住。

秉钰劝慰着:“好妹妹放心去吧,家里有嫂子在,老人的事你放心就是。”国芝泪眼婆娑地摸了摸秉钰的肚子,“本想,等侄子出生,抱抱他再走...”

秉钰忙说:“等侄子出生,你回来抱还不一样?”

春姑和芽妹上前拉着国芝:“国芝姐姐,我和妹妹一起去送你,你不要怕。”

国芝转身向一旁抹泪的母亲,扑通跪下:“娘,您和爹保重,奶奶,二婶,赵婶,赵奶奶,我走了……”

国芝被秉钰和女眷们搀扶着出了闺房。

二喜见一行人走来,忙招呼手下:“兄弟们,上马!送我家闺女出阁喽!”国芝在人们的欢腾声和鞭炮声中上了轿。国藩五兄弟和壮芽跨上了马,由二喜领头,拥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向朱家走去……

这天,又是状元寨授课的日子。

宽敞的大厅坐满了山寨的兄弟,国荃将写好的几张字,展示给大家:“诸位请看,这是人字!就是男人女人的人。大家再看,人字上面加一笔,即为大字。大小的大,大人的大。那么,我们再给它下面加上一点,诶,就又是太字。太好,太坏呀,太太呀,就是这个字。”

虎子抓着脑门,起身提问道:“我说师爷,你说得不对吧?你说,人上面加根扁担是大字,我认!大字下面按上个巴儿,是个太,也行!可怎么会是太太的太呢?我想,应该是个男字才对!”

虎子说着双臂一伸,两腿一叉:“看!这不是个男字吗?”

众人瞅着虎子哄堂大笑,国荃也被虎子的样子气笑。虎子依然扎着架势认真道:“笑什么笑?师爷不是讲过,有象形字吗?”

国荃只好耐心地讲解道:“古人造字,每个字的构造、都与天地万物紧密相连。一些字也是由古人刻在甲骨上的符号、逐渐演化而来。汉字,经过几千年的转化,每个字都有着深邃的意涵。比如,你说的男字,上面是个田地的田,下面是个力量的力,大家想想,为什么由田加力构成男人的男呢?”

有兄弟说:“地里干活,不全靠咱男人嘛!”

国荃点下头:“诶!这就是男字的意义所在。”

虎子眨巴下眼:“你要这么说,也算有道理。”

国荃淡然一笑:“哈,这不是我说,是古人的高明!我先教大家认字,等认得多了,就可以学写。我们一天学十个字,十天就是一百。如此学下去,我保证不出一年,你们都能写信读信。即便遇到穷人打官司,也可帮他们代写状子。”

国荃这一说,把大家兴趣给提了起来。大家纷纷说道:“嗯,挺好,识了字,不光自己点亮了眼,还可以帮助别人。”

又有人说:“起码,今后见了官府告示什么的,也不会是睁眼瞎了。上会就是,站在告示边,干着急!还要等懂字的人念给大家听。”

虎子看着兄弟们如此说,自己也认可地点点头:“嗯,是有点意思。”

国荃下了课,便朝大堂匆匆走来,进门见二喜一人在自斟自饮地坐着品茶:“叔,您找我?”

二喜忙为国荃斟了杯茶:“来来,坐下,尝尝咱山寨今年的秋茶。”

国荃撩开袍子坐在二喜的对面,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细细品味着。二喜盯着国荃的反应:“怎么样?”

“嗯!茶味醇厚,舌喉回甘,好喝。”

二喜回身从角柜里拿出几大包茶叶:“你今天不是要回家拿衣服嘛?这个带回去,孝敬星冈叔和你爹。”

国荃望着茶叶:“哈,爷爷怎么喝得了这么多茶?”

二喜大咧咧道:“什么多的少的,尽管喝,喝不完送人!”

国荃转头一想:“也好,我大哥就要回京了,让他带些回京喝。”

“对,你大哥现在混的、都是有头面的人物,用咱的茶款待客人,绝不会输他面子。”

国荃乍一听,脑子突然迸发个突发奇想,二喜见国荃愣着出神:“喂,想什么呢?”“叔,我有个想法!”国荃话刚出口又憋了回去,“我先不告诉您,等我从家回来再和您说。叔,我现在就回去,明天一早回来。”

二喜忙说:“别急,还有几只鸡,你也带回去。荷香正在厨房收拾呢。”

“叔,您知道我不爱吃鸡。”

二喜上去搂着国荃的肩膀:“我不是给你吃的,我是让家里人吃的。快去快回啊!叔等着你的想法。”

国荃点头一笑,阔步出了大堂……

厨房门前,正在准备晚饭的秀娟,见国荃背着背篓从偏门走来,忙亲热道:“哎哟,我以为谁呢,是少爷回来了?”国荃笑着走到秀娟面前,“哈,婶子,我回家看看,顺便把我们三人的冬衣带过去。”“是啊,我昨天还说,马上立冬了,几个孩子也不回来拿厚的衣服。”

国荃将背篓放下,“婶子,这些鸡您看怎么吃吧,都是收拾好的。还有这些鸡蛋,哎哟,瞧,这几个都颠破了。”

“没事没事,等着,我拿碗装上。”秀娟匆忙进厨房拿出只碗。

秉钰闻听二人在院里说话,挺着大肚子从织房走来:“九弟,怎么就你自己回来,壮芽他们呢?”

“哈,那两个家伙住着不想走,说等几天再回来。”

秉钰笑道:“这回好了,可成了脱缰的野马。行吧,只要他们在外面住得开心,让大人放心就好。”

国荃一个暗笑:“我看,只要家里不去请,他们是不想着回来。婶子,您把鸡和蛋收厨房吧,我将这些茶叶给爷爷送过去。”他又转向秉钰,“嫂子,我去看看爷爷,回头说话。”

“嗯,快去吧,爷爷正想你们呢。”秉钰说。

曾星冈正在屋里整理着衣帽准备出门,国荃兴致地进了屋:“爷爷!”

曾星岗猛地一惊:“哎哟,我的乖孙孙!这是从山上回来了?”国荃上前一步,祖孙俩相互端详着,爷爷拍着孙子的膀子,“嗯,瘦了,也结实了!怎么,你弟弟他们没和你一起回来?”

国荃望着爷爷,笑道:“本打算我们一起回家看爷爷,可山寨弟兄每天都要学习认字,我一走,他二人必须接替我来授课。”

曾星岗闻听:“哦,我明白了,这两个小子也当上先生了?”

“是的,我们轮流着回来看您。”国荃拿出茶叶,“爷爷,这是二喜叔给您带的茶叶,弟兄们自己种的。除了自己喝,其余的全卖给茶商了!一年还赚不少钱呢。”国荃说着将茶叶放在八仙桌上。

爷爷乐呵道:“哈,我真是小看了这傻二喜。”国荃扶爷爷走向座位,“爷爷,我泡这个茶给您尝尝。”

二人刚刚坐定,国藩从门外进来:“九弟,听你嫂子说,你回来了。”

“哦,大哥!我正说给爷爷请了安,就找大哥去呢。大哥快坐,我从山寨带的茶,二喜叔要我带给家人喝的。”

国藩朝茶叶扫了眼:“哈,看来,家里五年不需要买茶了,这么多?”

国荃解释说:“带这么多回来,二喜叔是让大哥带些回京城的。大哥先试喝一下,若是喝着好了,我告诉你一个奥秘!”

“哦?这茶莫非还藏有玄机?”

国荃将泡好的茶,分别递给爷爷和大哥:“尝尝,尝尝,尝了再说。”

爷爷和国藩端起杯子细细品着,国荃观察着二人表情。

爷爷点了点头:“嗯,好茶!”

国藩也吧咂着嘴:“嗯,茶香、色泽均称得上上品...哎?二喜叔怎会有这般茶技?他一个习武之人。”

国荃诡秘一笑,说道:“这茶,故事太多。哈,先卖个关子,回头我再与大哥细细讲来。”

国藩刚要说什么,被春姑和芽妹请几位吃晚饭的热情给堵了回去……

二天一早,国荃牵着马和大哥并行从偏门出了院。国藩望着国荃嘱咐着:“九弟,路上小心。”

国荃点头,对大哥道:“大哥回吧,我回去安排一下,初二前,我赶回来给大哥送行。”

国藩忙说:“九弟不必专程赶来为我送行,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大哥回到京城,会书信与你们联系。”

国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他转头上了马,只见他夹了下马肚子,马奔跑起来。国藩望着弟弟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荷香正和几个厨娘,在打扫整理院落,国荃骑着马进了山门。荷香朝国荃望去,她犹豫着迎了上来。国荃跳下马,冲荷香一个干笑,荷香伸手牵住马缰,并主动道:“大师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想着在家多住上几日?”

国荃说:“哈,回家取几件衣服而已。”

荷香看着国荃欲言又止地:“那……”

国荃看着对方的脸:“怎么,荷香姑娘有话要说?”

荷香不好意思道:“哈,没什么,我是想,怎么不借机去你未来的岳丈家看看你的那个她?”

国荃莫名其妙道:“岳丈,哈,谁的岳丈?”

荷香嘴角往上一仰:“哼,和我装傻。”

“装傻?什么意思?你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是我多嘴,让你难为情了,马交给我你忙去吧。”

国荃扭头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他回过头来:“荷香姑娘,能否说明一下你刚才所讲的意思。”

荷香说:“那么聪明个人,还需我说明?谁知你们这些男人、心是怎么想的。忙活起来,连心上人也不放在心上了。唉,又何必装腔作势,写什么情书?”

国荃被荷香说得一头雾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一下岳丈,一下心上人,谁在写情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荷香将手一背:“真不愧是大师爷,说起话来严丝合缝。”

“荷香姑娘,恕本人愚钝,可否点拨一二?”

“既然少爷执意要我说出个一二,那请师爷回忆一下,你枕头下面的情书是写给谁的?”

“我枕头底下有情书?这怎么可能!谁会写给我?”

荷香大笑起来:“瞧瞧,情急之下自己都乱了方寸。明明是你写给她的,还会有谁写给你?”

国荃被荷香说急了眼:“简直一派胡言!我家里除了亲姊妹,任何女人我一概不认得。怎么会给人写情书?”

荷香见国荃着急的样子不像是装,自然想到国葆和壮芽的头上,荷香喃喃道:“这么说来……”国荃盯着荷香,“这么说来,你怎么知道我枕头下面有情书的?你不是不认得字吗?荷香姑娘,以后,请不要再开类似的玩笑,我会很窝火的。”

国荃说完掉头走去,一个大大的难堪令荷香不知所措:“这这,怎么会这样?”她又朝国荃的背影望去,“哼!窝火,窝什么火?你不窝火我才窝火呢!”

这一幕恰被一旁的荷香娘看在眼里,她对荷香呵斥道:“死丫头!马又惹你啦?你冲着马吼什么?”

尽管荷香被国荃怼了个没趣,但她终于知道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国葆对她的那些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国荃提着布包大步流星向正堂走来,迎面虎子、猫眼、大壮,说笑着从里面走出,虎子见面忙说:“哟!师爷从家回来了?”

国荃淡然一笑:“哈,拿几件冬衣回来。”四人屋里屋外分头走去。

二喜见国荃进屋,忙迎了上来:“啊,这就回来了?呵呵,你还真守时。”

国荃将包裹桌上一放,打开拿出件棉袍:“叔,穿上试试,奶奶按上次那件旧的比着做的,试试合身不。”

二喜拿棉袍在身上比画了下:“错不了!哈,还是婶子疼着我啊。嗯,怎么样少爷?”

国荃看着二喜急迫的眼神:“什么怎么样。”

“哎?你临下山给我留下的那句话,我可一直等着呢。”

国荃袍子一撩:“不急,坐下慢慢说。”

二喜直勾勾地盯着国荃:“好,不急,你说,你的那个想法是什么?”国荃诡秘一笑,正要开口,国葆和壮芽已跨进门槛。二喜冲二人一笑,“一大早,什么事啊,二位少爷?”

“没,没事,听荷香姐说九哥回来了,我们来看看。”国葆说。国荃忙说,“正好,你二人将我带的衣服先拿回屋吧,我和叔说几句话,等下就回去。”

国葆二人应了声,拎着包裹出了正堂。

二喜为国荃斟上茶,见国荃手摸茶杯沉吟不语:“怎么?挺为难的?”

“哈,没有,只是...不知从哪开头说起。”

二喜着急道:“嗨!怎么想就怎么说,有什么难开头的?我就知道,你小脑袋瓜一转,定有大惊喜!”

国荃说:“哈,那倒不一定,不过嘛...”“不过怎样?”

“二喜叔,还记得我们当初,想在长沙开茶肆的那档子事吗?”

“你不说,先和王掌柜做着,缓缓再说嘛。”

国荃微微点了下头:“嗯,可就在昨天,当我看到咱们的秋茶,忽然萌发奇想...叔,您说,贩茶这生意,最快最省事的路子是什么?”

二喜说:“这,最快最省事……还真想不出来。世上什么生意不得从生产到贩卖,中间不知要经多少人倒手,更何况茶叶?”

国荃胸有成竹道:“还真有。”

“有?怎么个有法?”

“叔,当初,我们考虑在长沙开茶肆,目的是什么?”

“还不是因我这地方庙小,见不到真佛。长沙茶商多,不说多,能搂住一个茶商的粗腿,咱的茶路不就光明了!”

“即使那样,我们还是会被茶商剥去一层利。”

二喜双手一摊:“茶卖给谁,不得被谁剥利?”

国荃自信道:“既然被剥是注定难免,那我们就得想法子,尽可能少被剥皮。以保证我们利益最大化。”

“这话,我越听越糊涂。”

“糊涂,是您没想明白。”

“少爷,你就直说吧,你知道,叔的脑子不会打弯。”

国荃道:“我们到长沙做茶肆,是不是要出钱租店面,再把茶叶运过去?还要有人守着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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