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等着!壮芽说着,从铺上胡乱拿出件衣服递给荷香。“荷香姐姐,这是刚换下的,其实,也不怎么脏,有劳姐姐了。”
荷香接过装进盆里:“嗨,客气什么。”荷香说着又朝床铺望了眼,国葆忙说,“我九哥没要洗的,九哥衣服都他自己洗。”
荷香被二人弄得好生没趣,自我打着圆场:“哦,是干爹嘱咐我多照顾你们。回头,你们有什么需要洗的,就留给姐姐好了。”荷香说着要走,被国葆叫住,“喂!荷香姐姐,你识字吗?”
荷香又端着盆子走到书桌旁,低头看着二人写的字,羡慕地:“哈,我不识字。”
国葆和壮芽一个不经意地笑,壮芽脱口道:“哇,那太好了!”
荷香惊讶地看着壮芽:“我不识字,你叫得什么好?”
壮芽慌忙改口:“哦,我是说,姐姐不识字,我们以后可以教你嘛!”荷香盯着壮芽的脸疑惑道,“这样啊,那姐姐谢谢你们啦。”
国葆转身拿起自己写的作业递给荷香:“荷香姐,你看这是什么。”
荷香接过左看右看,二人注视着荷香的表情,荷香说:“哈,这字写得挺好,跟画似的,我不知写的什么。”
国葆见荷香果不认字,暗自一笑。荷香追了句:“上面写的什么?谁写的?”
国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于是说道:此是九哥写给未婚妻的情书。还说,你瞧,他多不小心,被我们从枕头底下发现了。国葆盯着荷香的反应,特意嘱咐道,千万不要告诉国荃,否则九哥会很尴尬的。
荷香闻听国荃有了未婚妻,心像被电击了一下,手上的字也落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掩饰着内心的失落:“啊,不好意思,你们做功课吧,我洗衣服去。”荷香端着盆慌忙走出了屋。
二人望着荷香的背影捂嘴哑笑,俩人又是击掌又是拥抱,庆贺他们第一回合的告捷!
山门不远处的小河边,十几个弟兄正袒胸露背地在河里打水。兄弟们拎着装满水的木桶,相互泼水嬉戏着。
身材魁梧的大壮冲大伙吆喝道:“喂!别闹了!当心我将你们按在水里喂鳖!”大壮说着抓起两个水桶,“走了走了!”十几个弟兄随大壮龙形排开,拎着水桶,平衡着双臂,朝着山门小跑而去。
几个厨娘在厨房门外择菜、洗菜准备午餐。弟兄们拎着水桶依次朝厨房边的几口大缸走来。大壮边倒水边喊着:“缸满了休息,半个时辰后,随我上山捡鸡蛋!”
有兄弟说:“大壮哥,前天不刚刚捡过?”
大壮洪钟般的声音回道:放山鸡能像你那么老实天天回窝下蛋?几百只鸡,谁知前天是哪只鸡下的蛋?挡不住,我们刚刚走又有鸡憋不住了!
大壮的话引众人哄笑。那兄弟说:“我要是鸡就好了!天天趴在林子里找虫吃,那才叫一个自在!”
大壮来了句:“吃虫自在?你就没想到弟兄们专爱吃鸡?”
那兄弟忙说:“哎哎,大壮哥,嘴下留情哈!我打鸣都没学会,更别说下蛋了!”说着又拎起空桶向山下跑去。大壮望着那兄弟的背影,呵呵笑着,浑小子!想偷懒?
山下小道上,二喜和国荃并行骑着马朝山寨走来。
二喜骑在马上,手指着四周群山介绍道:“这原先几乎一片秃岭,周边灌木杂草丛生,当年,那些土匪就蜗居于此。现被兄弟们改造后,变成了花果山。山腰下的茶树,全是兄弟们垦荒种植的。”
国荃勒着马放眼望去:“叔,这得有好几百亩地吧?”
二喜转脸一笑:“一听,你就是没下过田的人。你顺着丘陵望去,前后左右大小山头,全是我的地盘!一千顷地只多不少。”
“哇,这么多?到了采茶季节,二百个兄弟怎么采摘得及?”
二喜胸有成竹道:“兄弟们种地、狩猎、干粗活倒还可以,采茶用不上他们。你瞧,过去这座山便是湘乡、涟源,邵阳。”
国荃随二喜手指望去:“哦,我明白了,您是请山外的边民来采茶?”
二喜说:“每逢采茶季节,这些边民,大人孩子都会到此帮工。自然,我也不会薄了她们。咱们的制茶师也是从安化请来的,我天天供神似地供着。寨上二百张嘴要吃饭,你说,叔挣这几个茶钱容易嘛?”
国荃闻听,一丝不经意地笑挂在嘴角,二喜忙问:“你笑什么,笑你叔满腔热血,落得个发配荒山开垦茶园?”
国荃淡然道:“我笑您大材小用!叔,您真可以去哪个州县、当个地方官,调理民生,造福一方。您能将荒山秃岭变废为宝,能让二百个兄弟服服帖帖随从着,足以彰显您的帅军才能。”
二喜自叹地摇了下头:“你可真会抬举我!叔是生计所逼,不得已啊!”
二人说着走着,远远看到小河边蹲在石头上洗衣的荷香。
荷香洗着衣,脑海却一遍遍过滤着国葆说的话,自己也说不清哪来的无名火,她拿起棒槌照着衣服猛捶了几下,随又将棒槌丢在一边,两眼望着湖水发起愣来。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荷香回头望去,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石头上闷着的衣服被水冲走。她急忙伸手去抓,就着猛劲人却倒在了河里。
“救命啊,救命啊!救……”荷香边挣扎边呼救。
二喜二人闻声催马赶来,国荃跳下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荷香在水里挣扎着起伏了几下,便被急流卷入河心。
二喜牵着马,站岸上跳着脚喊着:“荷香!不用慌!憋住气!闭气!头冒出来再换气!”二喜喊得老练,其实他也不会游水。
国荃鲤鱼似的一步步向荷香游来,他上前拐住荷香脖子照头一掌,荷香不再乱抓。国荃拐着荷香脑袋向回岸游去。
国荃托着荷香身子被二喜拉上了岸,二人立刻施救,二喜拍着荷香的脸:“荷香,荷香!”
国荃托着荷香的头疾呼着:“荷香姑娘,你没事吧?说话!”
被打蒙的荷香慢慢睁开眼,俯身哇哇呕了几口河水,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望着浑身水湿神情紧张的国荃:“没,我没事……”
国荃揪着心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荷香喃喃道:“我用皂角闷在石头上的衣服,突然被水冲走,我拉衣服,就,就滑了进去。”
二喜一声长叹:“亏了是夏天!若是冬天,非给冻个半死。还好,没出大事。快,快回去换换衣服吧。”
国荃起身捡回荷香的盆子和衣服,二喜上了马,接过盆子对国荃道:“国荃,你带上荷香,一起走吧。”
国荃扶起荷香,纵身上了马,他将手一伸:“荷香姑娘,上马吧。”荷香拉着国荃的手上了马,两匹马朝山门奋蹄奔去。
荷香坐在马后、将脸轻轻贴在国荃的背上,此刻,她似乎在庆幸自己的落水,头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滴,但那俊俏的脸上却露着无限的甜蜜,小小少女,依偎着心中的白马王子,她希望回山寨的路,长些,再长些。
国藩正在卧室伏案读书,忽闻大门传来叩门声,他匆忙朝大门口走来。
国藩打开门一看,父亲正从一辆马车上卸东西。国藩惊喜道:“爹!是您回来了。”
“快,帮着把东西提进去。”曾麟书说。
父子俩一阵忙活,拎着大包二包的东西进了院,国藩边走边冲厨房喊道:“娘!我爹回来了。”
国藩这一喊,家里女眷统统跑了出来。国芝上前接过父亲手上的东西:“爹,您可回来了,我娘一天到门口望您好几次呢!”
春姑和芽妹也跑来拉着曾麟书撒娇:“师父,您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想您啦!”春姑说。
曾麟书牵着两姐妹的手:“来,跟师父回屋,师父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回来。”秀娟笑看着几人的背影,乐呵道,“瞧这两个不懂事的姑娘,见了老爷就缠上了,也不问问老爷累不累。”
国藩一行拥着曾麟书进了客房。
曾麟书忙取出带回的礼物,将几盒糕点打开,对春姑和芽妹道:“来,快来尝尝!这是浏阳茴饼,这是荷花酥,都很好吃的。啊,这是蜂蜜糕,一般人可是不多见!我朋友从开封带回的。小孩子吃了润肺又止咳。呵呵,宋朝的时候,开封人就吃这个。”
国芝和春姑、芽妹,各捏了一块放在嘴里。芽妹边嚼边说:“哇,真的很酥脆!师父,宋朝人是谁?他们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国芝扑哧一笑:“哈,傻丫头!”
曾麟书微微一笑:“哈,宋朝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国芝拿起一块递给国藩:“大哥尝尝,很好吃的。”
国藩忙说:“哈,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那么多呢!爹大老远地带回来,大哥尝尝嘛。”
国藩捏了块蜂蜜糕放在嘴里:“嗯,是很酥脆,好吃!你们慢慢吃,我去请爷爷奶奶过来。”国藩笑着出了客房。
曾麟书又取出个精美的盒子,对春姑和芽妹道:“来,看看这是什么?”曾麟书说着将盒子打开,原来是几朵颜色各异的绒花。
芽妹惊喜道:“啊,绒花?好漂亮!”说着要用手去拿。曾麟书忙说,“你手上有糖,来,师父给你戴上。”
曾麟书将绒花为俩孩子插在头上,国芝一旁叫着:“哇!仙女下凡啦!”
春姑和芽妹高兴地互看,春姑对妹妹道:“走!让娘和师娘看看。”
小姐俩蹦跳着出了门,迎面爷爷和奶奶嬉笑着走来。 春姑乖巧道:“爷爷,奶奶!师父给我们买的绒花,国芝姐姐说,我们像仙女耶!我去让师娘和大嫂看看。”
曾星岗疼爱地看着两个小孙女:“嗯,真是两个小仙女!快去让你嫂子好好夸夸去吧。”小姐妹应着嬉笑着跑去。
曾麟书见二老进来,忙迎了上去:“爹,娘,你们都还好吧?”
奶奶乐呵道:“好,好!怎么走这么久?跟过了一年似的。”
曾麟书回道:“娘,哪有那么久!一个月而已。”曾麟书回头对国芝道,“快把这些,拿去让你嫂子和赵婶她们都尝尝。”
国芝向爷爷奶奶道了声好,便端起糕点出了房。
曾麟书忙给二老倒茶,爷爷接过心疼道:“赶紧坐下歇着,我自己来。”
三人对坐了下来。爷爷挂心地:“竹亭啊,国藩娘告诉我,说你学友添了孙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娘天天是念叨的。”
爷爷的说辞是曾麟书出门时和妻子咬好的口,爷爷并不知儿子外出的实情。于是,曾麟书将错就错道:“哈,老学友聚在一起,这个邀、那个请,盛情难却,就轮着到各家小住了几日。”
曾麟书说着起身拿出包茶叶:“爹,还记得那个又瘦又小的李文广吗?”
爷爷身子一怔:“怎么不记得?你们一起读书时,他来到我们家,就住着不想走。”
曾麟书笑道:“这是文广专门送您老的安化黑茶。”
爷爷忙将茶叶捧在手上:“哎哟,这孩子,还惦着我?”爷爷回望着儿子,“二十多年没见了,文广现在还好吧?”
“他日子挺好!先前,他也开了家学馆,现在,被知府请去做了师爷。”
爷爷闻听频频点头道:“嗯,这孩子从小就机灵,行,都出息了。”
曾麟书笑道:“爹,人家孙子都有了,您还想着是孩子。他们听说国藩点了翰林,都为您老高兴呢!”
提起国藩,爷爷自是合不拢嘴。他含笑捋着胡须:“嗯,我大孙子也算是给这些师叔们增了光了。”但他很快收住笑脸,话锋一转道,“诶?你不会借学友聚会,专门给人家报喜去的吧?”
爷爷这一问,问得曾麟书五脏翻滚。古传一句话:求人难、吃屎难,借钱比吃屎更难。这话听起来话糙理不糙,谁借钱谁知道!谁不是走投无路,才自撕脸面张口借钱?谁又不找个体面的理由才能向人伸手?
曾麟书含苦一笑,违心道:“爹!戊戌科五进士,整个湖南都知道。大家见面,便主动跟我贺喜,还用儿子与人炫耀?”
曾星岗闻听舒了口气:“嗯,这就好。我说过,任谁也不能拿我孙子的名号去招摇。”
奶奶接着道:“你爹说得对,国藩打落地就是我抱着,他是我第一个孙子,你知道,娘见到后辈人的心情,我把他举得比你都高!”
曾麟书忙说:“那是自然,娘见了头个孙子嘛。”
奶奶无尽的回忆写在脸上,重复着她无数次的老生常谈:“你知我大孙子小时候有多乖!我纺花他坐在身边,我绣花他依在身旁,整天跟我小尾巴似的。说来也怪,这孩子三岁前从没见他哭闹过大人。如今,考了秀才,中了举,又点了翰林,可我,人前人后闭口不谈这个茬。他再怎么出息也就是我孙子。做人是为自己,不是给别人看的。你爷爷活的时候,就是这么持家的。”
曾麟书默默点了点头:“二老的意思儿子明白。”
爷爷接着嘱咐着:“竹亭,你不在家这阵子,我让国荃、国葆和壮芽,去二喜的山寨跟着练练身子。国荃这孩子生性倔强,我让他去锻锻锐气,磨磨他的棱角。你见面后不要责怪他。他们是带着书上的山,答应我不会荒废学业。”
“孩儿知道了。”
一轮明月挂上了夜幕,山门的火把和全山寨的灯火与月光辉映。天际遥远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鸟瞰着人间。
此刻,山寨正堂,二喜和兄弟们正围着桌子商讨茶农考察事宜。
二喜巡视着大家的面色:“别,别都听我一人的,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几个兄弟相互对视下眼神,国荃从衣服口袋掏出张图纸,铺在桌案上。
院里,荷香手拿蒲扇,边摇边向正堂走来,她站在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走到窗前,隔窗看见一伙人对着张图谈论着什么,她莞尔一笑,便又悄悄退了回去。
国葆和壮芽,正伏在灯下专心致志地写作业。国葆突然抬头问壮芽:“壮芽,你想家吗?”“想家?哈,没有。怎么突然问我这个,你想家了?”
国葆忧心忡忡道:“我担心,这么久没回家,家里会来找我们。”壮芽盯着国葆的眼睛,“那你的意思?”
国葆晃了晃脑袋:“哈,找也不回!在家闷在院子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在这里,我就像出了笼的狮子!浑身说不出的痛快。”壮芽同感道,“哈!我也有种放虎归山的感觉。”壮芽说着,起身扎起了架势,嘿哈嘿哈地比试起来。
壮芽这一嘿哈不打紧,国葆丢下笔,‘蹭’地跳到壮芽身边,二人对打起来。
二人手脚相交,一招一式正打得激烈,突然,门口传来叫“好”声!二人住手定神一看,见是荷香依偎在门框,正笑着对二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