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带着哭腔道:“曾寨主,沅甫师爷,我们有话好商量,二位先听我解释。”
二喜鼻子‘哼’的一声:“想压我价就明说!说不定我还真就认了。何苦害我货送上门,你又...”
二喜本想对那王掌柜教训一番,却被国荃急转话头:“寨主大人!现与王掌柜谈论过去之事,已毫无意义。我们的货已经许给了别家,再说下去,岂不伤了彼此和气?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王掌柜急得站起了身:“二位当家的,无论如何,你们也要等我把话说完。就是死,我也要你们知道个究竟!”
国荃已嗅出对方的猫腻:“王掌柜言重!一桩小小的茶叶生意,怎么会和死扯在了一起。”
王掌柜索性破釜沉舟道:“唉!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你们的这批货,已被官府茶官看中,据说,是要贩运到英吉利的。您知道,生意场上免不了上下打点,更何况是茶官?所以,在下就一时利欲熏心……”
二喜打断道:“哦?你是被人拿了脑袋,才来找我反悔的?”
王掌柜冲着二喜连连作揖:“在下该死!在下确实收了茶官的订金,只要你们能将此货给我,我王某依然按八两银一石成交。”
二喜不依不饶地:“你既然拿了官方的订金,就该规规矩矩地交易!欺骗了我不说,还自掘坟墓!实在是可恶!”
此时的王掌柜,只剩说好话的空了,他频频作揖道:“曾寨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王某一时糊涂,想将上下打点的好处摊在您的身上,这才压了您的价。现在,官府限我三天交货,等着上船出洋。倘若我拿不出货,官府和洋人也不好交差,我真是惹上灭九族的大祸啦!”
二喜一声冷笑:“依你这么说,我若不将茶叶卖给你,你自然是没货;你拿了订金交不出货,官府定是要拿你人头,对吧?”
王掌柜不住地擦汗:“是,是这么个顺序。”
二喜梗着脖子道:“这岂能叫顺序!这不明摆着,我是灭你九族的罪魁祸首吗?哎哟哟,我一文钱没赚你,反被你的连环套给套着了脖子。”
王掌柜近乎求饶道:“寨主开恩,寨主开恩!我现在,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您这批货上啊!”
二喜哈哈大笑:“你这军把我将得够狠!拿全家性命、英吉利货船要挟我。”
王掌柜再次作揖道:“在下说得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我天打雷劈!寨主您侠义肝胆,名扬一方,请宽恕我贪婪一时,我给您赔罪了!”
二喜道:“造成眼下局面是你咎由自取!”他缓了缓道,“也是哈,我这人还真见不得,谁被刀把子架在脖上向我求饶。好吧,看在你全家人性命的份上,我就对你网开一面。”
国荃即刻接道:“是啊,见死不救非好汉。那,我们就将今年的秋茶预订给您吧,只是,还需王掌柜等上几个月。”
王掌柜闻听死得心都有:“二位大爷!二位祖宗!我若能等到秋天,那定是斩立决了!我知道你们的茶还在长沙,你们不能卖给别家啊!”
国荃淡定道:“王掌柜,做生意您可以失信,难道也要我们失信于人?事到如今,您有您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我们也收了别家的订金,而且价码也高于您。”
“这,唉!我每石再加一两!九两,九两一石。”
国荃不屑道:“王掌柜,长沙那么大,难道就您拿了我们的茶样、让茶官品过吗?”
“十两!只要二位能帮我解了围,这笔生意我一文钱不赚!”
国荃摇摇头不觉一个冷笑:“王掌柜财大气粗,不在乎这档小生意,可我们山寨二百号弟兄,总要吃饭。这批货被你压在长沙,光仓储费就耗去不少。这些,也都是真金白银。”
王掌柜没想到这个小师爷如此难对付,他无可奈何道:“事已至此,那你们开个价。”
二喜和国荃对视下眼神,二喜索性来个狠的,想以十二两成交,于是便说:“那我们十二,”
他那个‘两’字尚未出口,国荃当即截住:“寨主!那十二个兄弟来往奔波都是小事,不必再议。王掌柜,这样吧,我们一口价:十五两成交。这完全是看在您保全家人的份上,不然,我们绝不会失信于人和您继续交易。”
王掌柜近乎绝望道:“唉,我无路可走,成交!”
国荃问:“王掌柜可带有现银?倘若不是,那您只能等我们的秋茶。”
王掌柜朝随身伙计看去,伙计忙拿出钱箱:“现银成交!”
国荃回头对猫眼:“拿笔墨过来。”
猫眼拿来笔墨纸砚,国荃接过对王掌柜道:“王掌柜,我想知道,您将我们的茶卖出,使用的茶名是什么?”
“这,你们茶的官号,是一品春。”
“多谢,今天,我与您立下契约,‘一品春’将是我山寨春茶的官号,百年之后也不须更改,更不能冒名顶替。如果,您还想继续与我们合作。”
王掌柜连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国荃追加道:“还有一事,需要和王掌柜说个明白。以后,我方圆百里,所有茶农不再劳您收购散茶,他们已是我山寨的合伙人。”
“明白,我明白,今后,我只对你们一家购货,绝不染指别家。”
国荃说:“那好,以上所谈我都将写入契约,望各自遵守,不要再出现今日的尴尬局面。”
王掌柜靠着椅背,喘着粗气:“如此甚好,我也免去奔波劳累之苦。”
国荃伏案立约,二喜一旁喜不自禁,国荃将写好的契约,一式两份交于二喜和王掌柜手中:“王掌柜,若无异议,请签字画押。”
王掌柜和二喜,同时在契约上签字按了指印,相互抱拳。
二喜道:“王掌柜,我曾某做事讲的是一个义字。以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以后,你我同为一家,共同开拓我们的茶路。”
王掌柜拱手道:“多谢寨主宽宏大量,有您为在下遮天蔽日,王某岂有不豁出老命而为之理。”
二喜大度道:“王掌柜言重!啊,您看,您来得突然,小弟也没什么准备,特地安排下面,略备几杯薄酒为您接风。猫眼,快去,代我好好款待王掌柜。”
王掌柜忙起身:“不不不,在下就不打扰了,哈,来日方长。”
猫眼走上前深施一礼:“王掌柜,既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王掌柜还想说什么,被猫眼热情地架了去。
国荃望着王掌柜等人走去,顿时像放了气的皮球。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切,自己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二喜回身关上门,冷不防地抱起国荃,按在案上猛捶起来:“你这坏小子!哈哈哈,你这坏小子……”
国荃挣扎着呼叫着:“喂!二喜叔,你这是干吗?”
二喜对国荃一顿好捶,将国荃抱起放在地上,他搂着国荃的腰道:“叔的好侄儿,我的大师爷!你哪学得这么多计谋?把他说得步步退让!今天,我若不好好揍你一顿,我我,我都能高兴疯了!”
二喜说着又要打国荃,国荃急忙跑到案子对面:“叔!有您这么高兴的吗?”
二喜欣喜若狂地,对着自己胸脯捶了几下:“呀呀呀!你说,你这小脑袋瓜怎么想的?啊?我什么时候、把方圆百里的茶农都收编了?看你不温不火咄咄逼人的样子,叔高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说,你怎么想起说这些的?”
国荃更觉刚才像场梦:“我怎么知道,身入其境,也就顺口说了。”
二喜赞叹道:“你脑瓜可真厉害!当你说到,这方圆百里的茶农都是我的人,我当时就想,对呀,我怎么就没你这个心眼?他们早该是我的合伙人。快,快坐下,再和叔好好说说。”
“不说了,再说高兴了,您还不得把我打死。”
二喜将脸一沉:“诶?叔是喜欢你,哪里是打你!过来过来,叔也让你打几下,咱俩扯平。”
“叔!做大事的人,不能意气用事,要有宠辱不惊的心态。”
“你说得对,叔改!叔今后改!你说,我们打算开的茶肆还做下去吗?”
国荃道:“开茶肆这步棋,是针对他先前失约的出路。现在他主动求和,又让出许多利益,我想,也没必要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二喜低头一想:“也是。”
国荃继续道:“叔,眼下当务之急,您真是要去和那些茶农谈判了。先把他们聚在我们麾下,把营盘做稳做实。王掌柜说,洋人都在买我们的茶,不管他是否用的苦肉计,我断定,我们的茶一定是被某大茶商看中的。说不定哪天,这些茶商会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待那时,您想不发财都难!”
二喜盯着国荃感慨道:“真没想到,区区几件小事,你竟然把叔给征服了!看来,叔真是不能把你当孩子看了!”二喜咧着嘴刚要发笑,国荃忙躲闪:“哎,叔,您可别再高兴了!”
近午时分,国葆和壮芽正在宿舍伏案写作业,国荃肩搭着马甲从外面走来。他少气无力地将马甲往铺上一丢,回身坐在床沿,低着头沉思着什么。
国葆和壮芽停住笔,国葆回头小心地问道:“九哥,怎么了?”
国荃若无其事地回了句:“没事。”顿了顿又说,“我想回趟家,找大哥说说话。”
国荃的话听似有些弦外之音,国葆朝壮芽望了眼,二人一起走近国荃。壮芽关切道:“国荃哥哥,发生了什么吗?”
“是啊,九哥怎么霜打了似的?”国葆盯着国荃的脸道。
国荃一个莫名地笑:“放心吧,我没事。”他又沉思了片刻,慢吞吞地,“九哥可能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国葆敏感而惊讶地:“九哥,你不会和她私下约会了吧?”
国荃疑惑地瞅着国葆:“和谁约会?我一直和二喜叔在一起。”
国葆和壮芽互视下眼神,二人笃定国荃藏有心事,壮芽帮腔道,“国荃哥,能给我俩说说吗?说不定我们还能为你解忧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听到诸葛亮,国荃心绪猛然一转,不由自语道:对哦,我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待我水到渠成,再与大哥见面。当下,务必督促二喜叔和茶农达成合作!
二人听着国荃咕咕哝哝地自语,没等二人再问什么,国荃抓起马甲就往外走。国葆跟了几步:“九哥!你不是要回家吗?那你将我们的功课,带回去给大哥检查吧。”
国荃回过头道:“我决定不回了!我找二喜叔,找周边的茶农谈事去。”国荃话毕,转身朝大门走去。
国葆朝壮芽耸下肩,壮芽盯着国葆眼睛喃喃道:“九哥好奇怪耶。”
国葆闷着头在屋里踱了几步,看着壮芽欲说又罢的:“壮芽,我告诉你个事,你可要保密。”
壮芽神情紧张了起来:“你说。”
其实,国葆内心很纠结,极不情愿地对壮芽说道:“昨晚,我和九哥在铺上撕扯,你知道为什么吗?”
壮芽听得迷茫:“九哥不是说,你晚上做梦还在练武,你打他的?”
国葆一股说不出的委屈:“你还真信?那是我戳住了九哥的软肋!我们才打架的。”
“打架?”
国葆反问壮芽道:“你有没有发现,荷香姐姐对九哥有点异样?”
壮芽脱口道:“没,没有啊?”
国葆‘哼’的一声走近书桌旁,双手按着桌案:“我们是来学武的,不是陪九哥来相嫂子的!”
国葆的话令壮芽一头雾水,“嫂子?谁是嫂子?”
“你傻子呀?九哥喝醉酒,荷香姐端茶送饭,还还,还要亲自喂九哥。难道你都没看出来?”
壮芽恍悟地身子往后一怔:“是哦。”
国葆愤愤地身子一扭,看着窗外:“昨晚,我一直盯着荷香姐姐呢!她一会一到茅房,拉肚子也不会跑那么勤吧?我发现她,走到我们窗前就勾着头往里看,你想,她看谁呢?”
壮芽就着国葆的话题回忆着:“对哦,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有点怪异。难道,荷香姐姐喜欢上九哥了?”
壮芽一下点着了国葆的‘药捻’,他袖子一挥:“不许这么说!我不允许任何女人喜欢九哥!”国葆眼里噙着委屈的泪水。
壮芽看着国葆要哭的样子惊慌道:“你为什么要管着九哥,不让女人喜欢?”
“你没兄长,当然不会知道。”国葆抹着泪说道,“亲兄弟一旦娶了媳妇,再想和他说话,机会都很少。我大哥就是!刚从京城回来,娘就赶紧交代我们,不要打扰嫂子和大哥。我和九哥想大哥想了两年,好不容易等他回来,话都不能多说。你说……”
壮芽生怕说错话刺激到国葆,他思忖着吞吞吐吐道:“可我看,大嫂对我们很好的。”
国葆一脸的不领情:“那是她和大哥说够了,才轮到我们。”
壮芽瞅着国葆,低头嘿嘿一笑:“国葆哥,你是在吃大嫂的醋吧?”
“不管!就上次大哥回来,我们找大哥说话几次都不成。九哥当时也很窝火。你知道,我和九哥从小一起读书,一个屋睡觉,一起做错事、一起被罚。形影相随懂吗?我可不想九哥像大哥一样,找他说话还要排队!”
小国葆对九哥的依恋,正如他自己所述。国荃大他五岁,他对国荃的感情有过于所有兄弟。国葆视国荃为靠山、为主心骨;尤其国荃的英雄情结,他视自己九哥如岳飞一样的英雄。心中的靠山、主心骨和偶像,怎可能与人分享?更不要说被别人夺了去。
壮芽得知国葆的情愫,默然低下了头。设身处地想着,自己与国荃和国葆相识,三人更是情投意合。国荃的狭义、足智多谋,令他钦佩。自己家遭受危难,国荃和国葆鼎力相助,他三人如同一个生命体!于是,他感同身受道:“国葆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让人把九哥抢去,把我俩冷在一边。”
国葆见壮芽站在自己立场,心存些许欣慰。他走近壮芽拉着其手道:“壮芽,以后,再看到荷香姐找九哥,我们马上挡住!”
“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国葆刚要说什么,见荷香端着盆子走进屋来。没等荷香开口,壮芽便立竿见影道:“啊,荷香姐姐,我九哥不在。”
一句‘九哥不在’将荷香臊得满脸通红,荷香忙说:“啊,我正要洗衣服,想顺便把你们的衣服也给洗了。”
国葆强颜欢笑道:“哦,这样啊?荷香姐,我这有件刚换下来的外衣,麻烦姐姐给洗了吧。”随又转向壮芽,“你不也刚换下了衣服,让荷香姐一起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