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死安东尼·马库斯,已经三日三夜了。
今天任然起了一个大早,这时候天光熹微,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口,在幽然的房间里投射出一片好像是金子般的光毯子。
一只手穿过这光,打开了房门,任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起早二字听来,好像他一直沉睡,足足三日三夜一样,其实那是非常暧昧的说法。
说是沉睡,他的意识一直能感觉到周围的活动。
说是清醒,他又在慢慢调整体力,进入某种休憩的状态。
这是五脏庙带来的精微变化,至少在睡眠上,任然已经是自己想睡多久,就能睡多久。
而且不管多么精神,只要想睡下去,就立即能睡下去。
又或者说,不管多么疲惫,他只要不愿意睡,也能在很长一段时间撑下去。
当然,这种极端情况,事后都会有一些身体上的反噬,这之中细节之处颇多,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这间房子,是莫春泥临时给他租住的房间。
她自小在广州本地长大,见多识广,人脉众多,后来又在法国读书。
名义上来说,这是个半月前才刚刚从海外归国,二十七八,知书达理,满脑子学识的姑娘。
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暗地里是同盟会的骨干,一身功夫,满脑大义,能明事理。
自当日见了面,杀死了安东尼·马库斯,两个人也算结交。
都是江湖儿女,任然毫不小气,莫春泥也不拘泥,两个人三句话功夫,就算是交了底。
莫春泥细细询问任然的事迹,知悉其中关节,感同身受,大加赞赏,眼睛里尽是星星。
同时也对他的功夫,感到五体投地般的佩服,极力邀请任然加入到同盟会中。
任然也看出来这个姑娘,是有些子豪侠气质。
她自我介绍,是自小长在广州本地,家里三代往上是书香门第、达官显贵,当年的太平天国嫡系。
后来太平天国的大事,功亏一篑,后人便又隐瞒声息,来到广州做生意、当豪富。
她是家传的莫家拳,但是她的父母都没有习练。
这拳法是族中一位参与过太平天国大战的长辈,不忘旧事,给她暗中传授。
她的父母,眼见到世界格局大变,有些危机感觉,又念着这一个独生女儿,便将她送到法国读书,希望能够跟上时代,免得日后受人欺负。
“他们啊,是希望我以后还是会赚钱,却不知道我暗中加入了同盟会。”
莫春泥一路解释,脸上也有些苦恼的模样:“在他们看来,我这辈子赚赚钱,嫁个人,或招赘,把一家的钱财保存下去,便就够了。”
“不过呢,我却偷偷准备着,把一家财产,一分不剩,全部捐给同盟会,用来作为救国救民的资助。”
“哎,不过这件事情,他们肯定不会答应,还不知道要怎样跟他们解释,但我意已绝,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对了,任小弟,你是功参造化、拳术通神的人物,这次救了我一命,咱们有缘,有没有准备加入我们同盟会中?”
莫春泥一路解释,絮絮叨叨,说了一路,颇有些话痨的意味。
刚见面的时候,她还恩公长恩公短,不一会儿便成了任小弟。
任然倒也不在意,反正她热情、大方、自由、散漫,身上洋溢着一种街头巷尾那些长袍长辫的姑娘们没有的气质,十分新奇。
这种气质,有些近似于薛红灯了。
任然也请教她许许多多救国救民的事情,她张嘴就来,娓娓道去,什么主义、思想、民主、自由、平等……
都是任然十几年来从未听过的新颖概念。
不过任然细细听取,和昔年薛红灯的言语一一对照,发现的确有所对应,至少比任怅这样的人而言,莫春泥更靠近薛红灯。
但好像薛红灯的思想之中,又有更为深刻一些的东西,两者相似,却不一样。
所以到头来,他也没有对加入同盟会有什么明确答复。
“对于加入同盟会的事情,我还得想一想。”
任然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练成了天下第一的武功,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一身拳法,如何使用,是个长久以来的问题,我也在寻找答案。”
“同盟会可能是我想要的答案,可能不是,我得慎重考虑,希望你能谅解。”
莫春泥有些失望,但也不太在意。
“哈,敢这么自然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真是我生平罕见,不过你也的确配得上。”
“反正你一日杀国贼奸贼无数,干得十分痛快,肯定和清廷是没个联系了。”
“也不怕你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我平日里好多事情,没办法给别人说,要不给你说说,也得憋死。”
“说到这个,幸好我爹娘虽然自私自利,明哲保身,但平日里也不做恶事,要不他们也被你砍了头,我现在也就是忠义两难了。”
莫春泥的说话,真叫个百无禁忌,若叫她爹妈听了这话,保管打她个屁股开花。
“再说,真理不怕辩不怕争。我们同盟会赤诚坦荡,有足够的自信,自己的理想道路足够正确。”
“我相信你迟早会加入咱们之中,你且犹豫你的问题,去寻找你的答案,找来找去,到头来也都是同盟会,我把你当自己人便是。”
她的拳法打得精巧细致,凶险毒辣,但是为人真是豪气干云,不拘小节。
身上有一股大姐头气质。
任然武功比她高好几倍,还救了她的性命,但是一时之间,也得给这样一个人镇住,像个小跟班儿一般,跟着她一路钻入广州城去,左拐右拐。
她一条腿断掉,一路上都找了根树枝当拐杖,一点儿不怕疼痛。
在荒郊野外还好,一入了城,加上身上伤势、血迹,便遭受很多人的关注。
任然想要搀扶她,她抬手就说:“哎,不行,男女授受不亲。虽然这是老封建的说法,但我也不想学那些洋鬼子一般,乱搞男女关系,自命什么浪漫自由。”
“再说了,我好歹也是练成了拳法的大家,在你面前是微不足道,放在别人眼里,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物。”
“这点疼痛都怕,以后怎么成大事?”
她笑着,便带任然钻入一处裁缝铺,让任然在外边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