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汪春城和叶昀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像是唐龙这么奇特的人。
唐龙鄙薄旁人,却尊敬他们。
汪叶二人,既觉得受宠若惊,也觉得理应如此。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有这一身功夫,耗费几个寒暑,苦工多少秋冬。
一直以来,人们没有识才之能,才让他们蹉跎岁月。直到此时此刻,才有个唐龙看得起他们,正眼瞧他们。
汪春城一向是拿主意的人,对叶昀道:“自古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唐兄武学几达通神之境,你我皆知,又有凌云志向,雄厚背景。”
“他对那些总督、提督、巡抚、洋人之流,尚且是呼来喝去,却能礼遇你我,此情弥足珍贵。”
“咱们为他效力犬马,乃是三生有幸,绝不算辱没了家族世代的名头,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叶昀也深感同意:“他背后的‘众神之所’,有席卷全球的意向,这是多么巨大的能量,多么伟大的事业。放在古代,没有哪家圣人、帝皇能够比得上的。”
“虽然他行事手段,未免残酷霸道,不过如唐宗汉武,都是行王霸之事,也能够供后人敬仰。”
“能成的是汉武,成不了的就是隋炀。”
“要陪他去对付同盟会,我是不忍心,不过若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使得同盟会归附他手下,齐心协力,复兴中华,倒也是一桩功德。”
“说到底,他也是华人,在他手下做事,令人放心得很。”
两个人都感到唐龙的能力超群,待人真挚,心中信服之余,对他所说的未来图景,也是十分向往激动。
几日以来,双方出则同舆、入则同席,常常探讨武学拳术上的东西,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他们同是武者拳师,但是彼此生活环境、成长过程,完全是天差地别。
听了对方的说话,都耳目一新。
汪叶二人的过去,就是很典型的乡下拳师。
当今拳法昌盛,各地乱象频起,各种盗匪、军阀、路霸,常有杀人越货的事情。
而在大清,或者说“中国”这个概念下,自古以来底层最有威力的组织形式,从来都是“宗族”。
一家一姓,血脉相裹,无需任何大道理,便就是自己人。
在这些宗族力量中,有许许多多惊才绝艳的人物,都是把珍贵的古代典籍改头换面,糅合创新,成了一家一族流传下来的拳法。
甚至到了后来,拳法的某一代传人八面威风,进而把整个村子的名头都传播出去。
譬如陈氏太极陈家沟、吴氏八极吴家村,便是如此。
这种以村子、宗族为单位,在一族之内传播武学的方式,几乎是整个清末拳法兴盛时候,武学发扬创新的唯一方式。
杨露禅在陈家沟偷学太极拳,后来开宗立派,也是在这种观念之下。
汪叶二人,也都是类似的境况。
他们出身两个小村子,自家祖上有几位镖师、拳师,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学得了咏春拳和三皇炮锤的关节要害,便就回到家中,举族习武,保全自身。
他们和唐龙讲起来自己的过去,就是在村子里抓虾、摸鱼、推磨、干农活,十分有趣,奥妙无穷。
有些时候,唐龙听得也是会心一笑,心中想象着那些事物是怎么好玩、有趣。
他们又有长辈,是孤僻、骄傲、敏感的老头子,不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徒弟,但是统统把武学之中奥妙精到的地方,用干农活的方式,一五一十教给他们。
久而久之,也形成极好的关系,到最后出师的时候,才承认是他们的师父。
唐龙听了,也是十分好奇这些老前辈的风采。
当然,还有一些青春成长的过程之中,小孩子们顽皮捣蛋,互相争斗,然后化敌为友,甘拜下风。
又或者做了错事,被长辈教训之后,洗心革面,痛定思痛,苦命练习功夫。
还有情窦初开,与人私定终身,那美好青涩的感情。
和隔壁村子争夺田产,派人出来较量武力,比拼拳法。
胜利者能够获得一切荣耀,能够为村子赢取明年的口粮,得到长辈的赞赏,晚辈的佩服。
又有离开村子,胸有大志,来到大都市里打拼事业,谋取生活……
这种一系列的事情,武学、农事、生活、成长,都是融洽一如,不分彼此,行云流水,顺水推舟。
两个人便在这种过程中成长起来,成为拳术世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说到最后,汪春城亦有感慨:“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好像是一眨眼。也从未想过有什么不对劲,但这么与唐兄一聊,才发现也真是不容易。”
唐龙听着听着,也点点头:“你们是标准东方人的生活,宗族、同辈、亲友,还有建功立业、明媒正娶……就是这样一系列东西,才造就了你们的拳法。”
“有怎样的感动,才能造就怎样的拳法。对于我这样一个生在海外的华人而言,这种生活真是非常陌生,又有一种亲切。”
“甚至让我觉得自惭形秽,因为我从未在这片土地上有过自己的人生。你们的生活,可能是我十分羡慕的吧。”
“不过,羡慕归羡慕,但在我看来,这样的拳法,却是遭遇到了瓶颈。以至于你们一辈子,只能卡在这里,而无法突破拳惮。”
“接下来,两位请听听我的生活,希望能够成为它山之石吧。”
唐龙的生活,完全和这时候的大清是天差地别。
他讲述自己的世界,是父辈被卖到美利坚修铁路,卖他们的人赚的是刀了。
唐龙的父亲,早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在铁路上累死过去。
他的母亲,通过出卖自己身体的营生,活着将他产出,也就死去。
唐龙自小就生活在最贫困、最挣扎、最世故的社会底层,他所见所及,一切事物都是明码标价,都是生意。
甚至包括人命、情感、爱恨。
他曾经为自己的老板效力,老板有一个仇人,杀死自己的亲儿子,可是老板和仇人见了面,还是言笑晏晏,合作愉快。
两人握手、见面、聚会、饮酒,都是优雅无比。
这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些人口、工厂上的纠纷,没有结束。
这样的经历,对唐龙影响极大。
他的前二十年,对自己血统、人种,并不在意,只在乎自己的能力,自己拥有的财富。
自己可以让多少男人向自己表达屈从,自己可以让多少女人心甘情愿被自己草。
这样的价值观念,对汪春城、叶昀而言,简直是野蛮无比。
两个人十分震惊,也根本无法想象,唐龙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他。
在他们看来,现在的唐龙虽然有一些疯狂嚣张的话语,但且不说正确不正确,也是条缕清晰,善于交流。
甚至,他可以是一个非常善于把握情绪的人,那些总督提督,都是人精,也被他敲山震虎,个个心服。
而以前的唐龙,似乎全然是个闯入人类世界的野兽。
“野兽?哈哈,那时候的我的确是野兽,是不聪明的野兽,现在的我也是野兽,却已经学会变得聪明了。”
“其实人本来也都是高级动物,许许多多的欲望,和猪狗没有两样。我之所以能领会到这点,性情大变,就是因为我遇到了帝座。”
唐龙话锋一转:“他改变了我的人生,使得我突破拳惮,也走入了全新的境况。‘唐龙’这个名字,也是他为我取的。”
“用美利坚那边的话来说,他是我的教父,为我接生,替我取名。自遇到他之后,我才算真正活着。”
“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手,他认为,拳法和时代息息相关,甚至和心理,和一个人是否相信一些道理,都有关系。”
“我此前笃信西方那一套,以至于不能突破拳惮。而后我开始苦读东方经典,尤其看丹道、禅修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