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小章急忙摸了摸脖子,只有此前那道被压出来的血痕。
方才那一剑,哪怕偏了一寸,他现在已是一口血泉了。
凌九站在原地未动,却已是动了。
看着柱子上晃动的长剑,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有人起身愣了一下,很快又坐了回去,谁也不敢出手。
李庭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握不住剑,这下却是差些连剑也找不着。
“凌九,偷袭算得了什么本事?”
没人看见凌九动手,但都知道是他动的手,只是无人见到他何时动的手。
凌九笑道:“也好过将剑架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身上。”
李庭舟沉默,若无其事地将剑取下。
赖小章趁机逃到了凌九身后。
凌九瞥了一眼赖小章,指着酒馆大门,道:“小兄弟,那边才是生路。”
赖小章看了一眼门旁的几名剑客,摇头道:“那明显是条死路!”
凌九道:“可我这里是条绝路!”
赖小章一脸天真,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死。”
他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现在只相信凌九。
至少站在这里,可以死得晚一些。
凌九道:“我可没说。”
赖小章:“若真死了,那也是因你而死,是我赚了。”
凌九苦笑一声,道:“真是个傻子。”
夜,渐深了。
千门万户浮雪,点点无声落瓦。天不惜此琼花,穿庭树作飞絮。
客速来外有犬吠,谁人把盏夜不归。门前青竹作琼枝,井口玄石如满月。
客速来酒馆的火光暗了下来。
谁可曾想过,这小小的浦河镇,竟能掀起如此波澜。
丁点大的客速来,竟招来如此风波。
那些个江湖豪杰仍未有动作,似乎个个都是高手,又都不像高手。
不到紧要关头,他们自不会亮出手中刀剑。
一个虬髯大汉从酒桌旁站起。
他脸上横着一道狭长刀疤,虎背熊腰,身高七尺有余,扛一把大刀在肩上。
他看向李庭舟,道:“庭舟兄,这凌九欺师灭祖,祸害江湖,我等本该帮你,可如今你昊阳门弟子在此,这仇还得你们自个儿来报才舒坦。”
李庭舟端详这人一番,认出他正是那北海狂刀庹老八。
“庹八哥说的是!”
庹老八道:“如若待会用得着我庹老八,你开金口便是。”
李庭舟强挤出一丝笑,道:“庹八哥说笑了,这逆贼剑法再如何霸道,不也常年躲着我们?今日要拿下他,倒也不用劳驾庹八哥。”
庹老八心下冷笑,坐下道:“那便看庭舟兄的了。”
李庭舟并未多言,其余豪杰皆如庹老八一样,只顾看戏。
奈何被这理势所侵,山势虽险峻,却不似这人心难行。
李庭舟回过头,死死盯着凌九,眼睛中闪过凶恶与憎恨。
他从袂下撕下一块布,紧紧将剑柄缠在掌中,方抬剑指向凌九。
“杀了凌九,为师父报仇。”
他已是怕了,怕握不住手中的剑。
一个剑客握不住剑,那已是输了。
他不想再输第二次。
话音一落,十余名男女,纷纷取下斗笠丢在一旁,全都跳向前来。
一道道寒芒,一声声剑鸣,锵锵直响,所有剑尖皆指向凌九。
烛火旁的一个剑客,迟迟没有取下斗笠,也不拔剑,低头掩在一边。
凌九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
如此熟悉的身影,却又如此陌生。
火光映在她脸上,映出一道绝色,嘴角似一道月钩。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冷流萤,是那与他晓看天色暮看云的小师妹。
逃亡五年,多少个星夜。
每当他坐在湖边,欣赏湖底扭曲的月亮,便会回想冷流萤的盈盈笑语,自有一阵暗香冲淡心中苦涩。
那个秋夕,夜色如水。
夜空的青色帷幕下,繁星点缀,牛郎织女星隔河相映。
凌九练完剑,坐在山门前的树下,吹着微风。
冷流萤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整日的疲惫便烟消云散。
风是如此温柔,吹得树叶动也不动了。
两人时常夜半来,天明去,倚在那棵树下,守着那片璀璨的星海,彻夜睁眼迎接启明。
凌九深爱着山门前那棵树。
从那里,他能看到美不胜收的天海。
朦胧夜色下,钟声悠然,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
冷流萤陪着他。
冷流萤是他的师妹,也是曾经最小的师妹。
两人虽不是一同拜入山门,但自那次剑比,凌九对上她后,那张可人的模样,再也没从他心头消失过。
初见时春光融融,风柔日薄。
胭脂般的花儿绣出一片锦缎,离落花时节还有一段时日。
从未在剑比中输过的凌九,输给了这刚进山门不到三月的小师妹。
凌九因此被向昊阳罚了禁闭,关在后山三个月,好好思愆。
思过的那段时间里,他除了练剑之外,余下时间多是想着那叫冷流萤的小师妹。
他甚至借相思自创了一套剑法,名为“流萤剑法”。
这套剑法太过温柔,并非用来杀人的,舞着好看罢了。
凌九这一腔才情,都书在了“流萤剑法”中。
情如磐石,剑入相思。
朝花不解流萤剑,唯有月华知我心。
有一段时间,总是他的七师弟柳添云上山送饭。
自柳添云家中出了变故,下得山去,便换了送饭的人。
这换来的人,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师妹。
冷流萤最初送饭时,又羞又怯,将饭送到山门前便匆匆离去。
徒留一抹暗香,在凌九门前转了又转。
她在山门里,听了不少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多是她与凌九那虚无缥缈的故事。
两人剑比的故事传了又传,初始只传大师兄让着新来的师妹,一不留神才让后者赢了去。
传了半日,便有人说大师兄看上了小师妹,那日手下留情,不过是聊表寸心。
再传,已有人说两人在暗地里许下了海誓山盟。
冷流萤听得这般传言,连练剑也不随师兄姐们一起了。
她拜在昊阳门下,只是为了学剑来的。
过了几日,又不得不跟着师兄姐们一起练剑。
师姐们总喜欢将凌九与她那点事搬弄出来,非要从她那里刨根问底,平日里那冷眉冷眼的大师兄,究竟是如何与她勾搭上的。
冷流萤厌烦了师姐们的侈侈不休,每次都羞红着脸,说她与大师兄平日里连话也没说上几句,那日剑比只是侥幸赢了而已。
任她怎么说,也无人信,因为凌九入门以来,未尝一败。
有的师姐稍一闲下来,便拉着她问长问短。
嫉妒的则时常拉着三四姐妹,凑出一条街,在背后说三道四。
随着时间流逝,倒也没几人提及此事了。
那些令她耳朵听出老茧的蜚语,师姐们无聊的逗引,每次都让她羞得把话噎在嗓眼里。
直到柳添云下了山,师姐们起哄,命她每日送饭到后山。
她这才羊入虎口般,给那山上关着的痴汉送上饭菜。
这时,已到落花时节。
凌九终于开口和她说话了。
“冷师妹,下次来的时候,可否帮我带点酒?”
冷流萤从不回头看他,道:“可师父说过,不让你在禁闭时喝酒!”
“你不说,我不说,天晓得,地晓得,谁还晓得?”
“我不敢!”
“你若是给我带两壶好酒,我便教你一套剑法。”
凌九听柳添云说过,冷师妹是个剑痴,尤其爱那潇洒柔美的剑法,就同她手中那把花萤剑一般。
她终于回头看了凌九一眼,道:“可是,大师兄你在剑比时,
还输给了我。”
凌九突然语塞,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穿林春风,在此刻停了下来。
冷流萤盈盈笑道:“我知道是大师兄让着我!”
凌九笑了一笑,道:“那么酒的事,就劳烦小师妹了!”
冷流萤红了脸,道:“大师兄,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放心,就算师父知道,也不会追究的。”
“可是……”
“别可是了,等你下次来,我便把那剑法传给你,绝不让你失望。”
冷流萤并未答应,下了山。
她再来送饭时,怀里藏了一壶酒。
凌九接过酒,碰到了她的手,冰凉得如触琼玉。
冷流萤急忙将手缩回,转过身去。
她倚在阑干前,娇滴滴红了脸,羞答答低了头。
那双纤手,紧紧相攥于小腹前,抿嘴不动,唯有裙袂随微风飘动。
似娇花照水,如弱柳扶风。
凌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酒壶上的温热散去,这才晃过神来。
他的心跳加快,灌了自己一口酒,终于冷静许多。
待酒菜下肚,冷流萤回过身来,道:“大师兄可吃完了?”
“吃完了。”
“那能否教我剑法?”
“当然。”
凌九拔出剑,站在一块巨石上。
巨石下云雾缭绕,他舞起了“流萤剑法”。
剑中如有琴鸣,一点琼花,二撩雾,三截春风,四刺阳,五劈那柳烟花雾。
剑中藏着那八九分情思,既不争奇斗艳,也不矫揉造作,却是惹得绿叶遮羞,落花痴醉。
冷流萤在一旁看得出神,直到凌九收了剑,她才拍手叫好:“好柔美的剑法,倒不似男子使的。”
凌九将剑负在身后,道:“这是我自创的剑法。”
“这剑法可有名字?”
“有,名唤流萤。”
…………
“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女子位于长崖之下,瀑布横飞,水花激荡。
天空悬挂一道靓丽的彩虹。
女子生得,出尘如仙,傲世而立,一袭白衣长裙临风而飘,一头长发倾泻而下,紫衫如花,长剑胜雪,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俗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她站在高山之山,手中那着一个特殊的物品,此刻正散发着九彩霞光。
她双眸淡然,却又内涵情丝,眺望远方。
而她的模样,若是让林元见到,必然大吃一惊,她的模样真是道清漪。
而她的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个画面。
她穿着宽松得体的青裳,浑身素净,看起来像是某个大宗门大人物的女儿。
弟子?莫非这个青年是个返老孩童的老妖怪?
林元看出了她的想法。
“仙子不必多想,林某不过十八岁,并不是什么老妖怪。”
道清漪尴尬一笑,拿起已经空了茶杯喝了起来。
夜幕来临,栖霞镇的灯笼全部都亮了起来,居民以及来到这里的旅客都穿上了好看的衣裳,这里虽然比不上京城那般繁华,但是却独有一番风味。
在镇子的正中心是一个高几十米的高台。
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这是栖霞镇居民一起做的,上面写满了对于明年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位仙子一样的姑娘,这朵花送给你。”
林元三人走在大街上,在众人的眼中宛若一家三口一样,郎才女貌,小孩子也可爱非常。
当路过一个地方时,那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过往的男子都会为心爱的姑娘买上一朵。
说话的正是卖花的花贩李小二。
“谢谢。”
道清漪接过了他手里的花,是一朵绽放着淡红色的花,并不是什么有名的灵花,只是一珠普通的花。
“你喜欢花?”
林元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第一次产生了好奇,就好像本该如此。
“喜欢。”
“老板,那就每样拿两朵。”
“好勒,客官给您打个折,一共一百文。”
一处楼亭,道清漪手里多了两个花箍,一个戴在了她的头上,一个戴在了方清苒的头上。
“好看吗。”
道清漪在亭子里转了一个圈,月光撒在了她的脸上,如梦如幻。
林元微微一愣,随后微微一笑。
“好看。”
“嗯。”
方清苒没有打扰他们两个,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气氛,但是还是很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好看的花箍。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起,看着来往的人群。
听着夜里的虫鸣。
“道姑娘,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林元率先开口,他的目光始终看着远方。
道清漪轻轻的说道。
“或许会去旅行吧,我已经到达了修为的桎梏,普通的修行已然无法让我有所突破。”
“一个人的旅行,终究是孤独的,跟着我一起吧。”
“好。”
林元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很安心,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又好像那么熟悉。
道清漪有着同样的感觉,她觉得今天比之以往更加的美好,至少心里的那份心安是真实存在的。
“梦回万古岁月,终于在今朝再识你容颜,我们一定会再见,道清漪,只不过是我留在人间寻你的分身,而她自己却不自知,或许有朝一日,你我能相见。道清漪是我,我也是道清漪。”
………………
林元的心中微微一动,朝着天空看去,跨越天空,看向虚空,那里是宇宙星辰。
有一丝悸动,从哪里而来,却又找不到方向。
就好像冬天里的一条鱼,只能看见白天的光,夜晚的一切却又让人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