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今天见到赵知青的第一晚还要严重,那感觉……就像姜淼在小河里深潜时,气息憋到最后一口,感官之外全是黑压压的一片深渊,一不小心便会被这深渊吞没。
这种失控和悬空感实在让姜淼不喜欢。
她将温热的包子一把凑到赵以忱嘴边,结果怼到人家鼻子上了,赵以忱嘶了一声,周身气息消散许多。
赵以忱黑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姜淼。
“请你吃包子,人民大饭店的,我品尝鉴定过,特别好吃。”
赵以忱还是那副样子凝视姜淼。
姜淼想着,他怎么像个猫儿似的,猫儿亲近人,想要人拍屁股时就是这副眼巴巴的表情。
她遭不住这种眼神,别过眼,“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别不好意思,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要睡觉,撑了就要拉屎,这是人每天最大的事情了,除此之外,都是身外之事。”
姜淼试图安慰赵以忱,说完还觉得自己说的挺那啥的,多么富有哲理呀。
赵以忱看起来吃这招,拿过包子一口一口咬起来。
姜淼看得又想起在周会计家被周老太太支配的场景。
怎的,一口一口吃的这么慢,姿势又好看,她偷偷学了好久都学不会。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赵以忱旁边,悄声问,“你们城里来的,是不是吃饭都这样小口小口的,喝水也是一抿一抿的。”
她见过,周知青和华知青在地里就是这样喝水的,她十分不解,这能解渴吗?
“我还见过两个知青姐姐的衣服也很特别,我仔细看过,她们掐了腰,还在边上镶了红边,亮眼又好看。”
这样的穿着在他们大队人人衣裳打补丁,鞋子露半个脚指头来说,称得上是仙女的装扮了。
经常一些哥哥姐姐盯得都不带转眼的,结果转头就撞树脖子上了。
赵以忱沉默,姜淼说的这副做派,如今却很容易被人说“洋派”,打上“封、资、修”的标签,如果他们不谨慎,得罪了人,这样的罪名一抓一个准。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一板一眼地告诉她,这是端庄的仪态和不同的审美。
可现在,这不是对的。
但这真的不对吗?还是说这一定是错的吗?
他并不希望姜淼被时代弄的矫枉过正,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姜淼歪了歪头,眸光清澈,“如果太难回答就不要想了。无论怎么吃,吃进肚子里就对啦,无论怎么穿,穿的暖和舒服就对啦,对不上?”
赵以忱觉得对,她说的很对,他希望她这个年纪还是简单点好。
两个包子下肚,刚刚的胡思乱想也沉淀下来,果然食物是人最好的慰藉。
两人又望着月亮坐了一阵,就在姜淼准备起身赶人的时候,赵以忱倏然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性格大变,变得不像我,你……还会跟我讲话吗?”
姜淼呼吸都慢了半拍,双脚钉在地上,一直以来飘飘摇摇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赵以忱不知道他在无意识间回答了姜淼心里的问题,他只觉着姜淼思考的时间太久,这会儿他也想用姜淼那句话了,如果太难回答就不要想了。
这时,姜淼问,“如果你变成另一个你,你还是赵知青吗?”
赵以忱缄默,他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姜淼换了个问题,“如果你不是你了,那你还在吗?”
赵以忱望向她的眼睛,“我会在。”
姜淼轻轻笑起来,“那我会争取跟另一个你也做朋友,做小伙伴,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找他给我读书念诗。我跟你说,我今天在回收站拿了很多报纸和书本回来。”
说完,她哒哒哒跑到卧室将放在柜子里的报纸书全抱了出来。
赵以忱在她走后,回想着姜淼前面那句话,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想,如果是他应该也愿意帮姜淼读书,也愿意跟姜淼做朋友吧。
姜淼赵以忱这边忙于月下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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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慧安这边,背着背篓还没走到厨房就被人抱住了手臂。葛花花缠着她手臂,一叠声一叠声地喊妈妈,刘慧安很受用,被喊得浑身舒坦。
很是无奈拍拍自家小女儿,宠溺道,“给你买水果糖了,还在背上呢,你不让我放下来?”
“妈妈,你真好。”葛花花松开手,站到一旁。
刘慧安喘了口气,歪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把背篓提下来。
葛花花冲上来,拿开刘慧安的草帽,看到那个东西忍不住一声惊呼,“妈!”
“咋啦?有虫子吗?我用草帽盖得严实叻,怎会有虫子。”
“不是虫子,是包子。”
“包包子?我什么……”
葛花花已经激动地冲过来抱紧刘慧安,“妈,你给我的惊喜我太喜欢了,你怎么知道我惦记包子惦记好多天了!”
自从回家后她吃得就是玉米碴子,野菜馍馍,酸菜疙瘩,距离她上次吃肉包子都是一个月的事情啦。
葛花花常年住在舅舅家,刘慧安和葛有根在家基本是缩手缩脚的过日子,一点点用鸡蛋用粮食山货换钱给她寄过去,不希望她在舅舅家太看人家眼色,钱给的很大方,所以葛花花在县城的日子比起乡下那是天壤之别。
常人一年能吃上一个包子就欢喜不已,葛花花隔上两周不吃肉包子就茶饭不思。
刘慧安沉思片刻,心里有了答案,应该是姜淼那丫头放背篓里的。
她往背篓一探,摸到了中午她给她的两个玉米饼,姜淼不仅没吃,还给她塞了包子。
刘慧安直起身,按了按肩膀,视线里的葛花花抱着包子在屋檐下吃得满嘴油,她叹了口气,人与人还是不能对比的。
嗐,都是她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