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马飞驰出府,家丁们见怪不怪,倒是云家昨夜留下来打点的两个管事瞥见了,不由得皱眉问:“大小姐和谁出门了?”
陪着的婆子忙解释:“那是陪着小姐长大的一个小厮,我们小姐心善,当他弟弟似的。听说今天早上还被大法师选上了做徒弟呢,明儿就走了。”
雍都的城门已经被甩在后面没影了。厌武转过头来看看崇明——他的不甘和难舍是明显的——不禁微微摇了摇头,顺手抽了自己的坐骑一鞭。
崇明眼见师父跑得快了,也连忙收拾心情、策马跟上。晨风掠过脸颊、灌入领口,他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掖一掖衣领,同时清晰地感觉到颈间的缺失。
昨日陪灵韫在后山跑马时,他硬是把那条骨链送给了她,希望它能代替自己陪伴在她身边。如果那曾是自己的护身符,今生就护她周全吧,那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说起来,崇明实在是没想到厌武居然只选择了自己去西羌学艺,如果他还如前世那样挑了灵韫做弟子,那自己肯定也还会死乞白赖地求着跟去的。
前世里,崇明活得就很压抑纠结。他几乎忘了是怎么来到将军府的,反正早年的梦魇里充斥着熊熊烈火和血腥杀戮,有个声音一直叮嘱自己:“明儿,逃出去、活下去!”
他憋着一口气,跟着唯一的亲人惜嬷嬷进到另一户深门大户。其他人都下跪着恳求夫人收留,只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倔强地站着,因为他记得皇爷爷和父王都说过,放眼天下,他要跪的不超过四人!
惜嬷嬷又急又囧,悄悄对他说尽了好话也没用。突然一个明眸善睐、肤白声柔的小姐姐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他的脸,问他的名字,还给他擦脸,他满腹的委屈好像突然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从此,他和惜嬷嬷在将军府立了足。
弹指间,十年飞逝。他以惜嬷嬷临时喊出的贱名——“阿重”的身份,陪大小姐习武、读书、玩闹,渐渐远离了梦魇。直到灵韫戴钗的年纪,非让阿重给她梳发时,两个孩子竟然许起了结发之约,惜嬷嬷意外撞见,严肃地把阿重带回下人房,再三思量后将身世之谜告诉了他。
“你是先帝的嫡长孙,你的父王是仁德太子、母妃是临川郡主,他们是被现在皇城里那个暴虐无道的昏君造反杀害的,攻破东宫的正是穆家军!我带你隐姓埋名地躲进这将军府,不是为了让你伺候这家人的,是要你来报仇的,懂吗?!”惜嬷嬷句句泣血、字字诛心。
崇明忘不了自己当时的震惊,一夜之间,授业恩师成了杀父仇人、青梅竹马竟是仇人之女,他失眠了好几个夜晚,有阵子沉默寡言,像换了一个人。
灵韫好不担忧,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他却无法直视。
一次,灵韫听说街上来了个有名的老字号杂耍班子,硬拉着阿重去看。班子里那对会变通天戏法的兄妹赢得了无数的赏钱,阿重原本很佩服他们的技艺,却在出去解手后突然听到幕布后的交谈声,方知那对兄妹本是戏班老班主的儿女,却被潜入戏班偷艺的对手谋去了戏班的大权、气死了老班主,如今只得给那仇人、也就是新班主卖身苟活。
阿重陡地灵光一现,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他固然看不起这个新班主,却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的情况,活下来、学进去才是他的复仇之路!
他回到坐席里,侧眼看向正不断给戏台上演出的伎人们鼓掌叫好的灵姐姐,渐渐蓄起了自己的主意。
在灵韫看来,她的好办法果真将阿重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弟弟,甚至比从前更机敏好学,益发讨得全家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