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远骑着自行车，心不在焉。

该怎么办呢？现在接孩子们回去会不会不好呢？大莲一时半会儿是安静不下来了。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是想要好好聊聊的啊，快过年了，我想给越芽一个欢乐的春节……我，我真的是只考虑到越芽了吗？我真的太偏心了？难怪微阳会那样对她吧？他也觉得我很偏心吗？

想着想着，陈致远发觉，微阳跟他是有点疏远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骑到一个经常会路过的T字路口，凭着习惯右拐。

突然，砰的一声，接着是一阵急促尖锐的刹车声。

陈致远纳闷自己骑着车，怎么就躺到地上了，他本来脑子里正想着：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以后要……

他感到身上有点疼，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只闻到了一阵橡胶的味道，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黑色的轮胎从他的头部压过。

所有事就发生在不可倒回的一瞬间。

越芽和陈微阳在校门口等了十几分钟，陈微阳已经很不耐烦了：“爸爸今天怎么还没来！”他爸爸一般都是提前在校门口等他们的。

这半年，他的朋友都见过越芽了，所以上下学他也就没刻意躲着了，跟越芽一起等车。

越芽环顾四周，看他们旁边没什么人，才低声说：“哥哥，爸爸可能学校里有事情吧，不用急。”

斜了她一眼，陈微阳把书包从背上解下来，丢给她：“给你哥我背着，等下注意着，看爸爸来了就快给我，别给他看到了，要不然又说我欺负你。”

越芽接住他扔过来的大书包，一下子没站稳，脚下一个趔趄，她急忙抱着书包站稳：“好，好的。”

又等了两三分钟，人还没来。

“陈微阳！”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两人纷纷抬头看去，是一个跟陈微阳差不多大的男生，他骑着一辆崭新的新式自行车，一个刹车，潇洒地右脚撑地，停在两人几步之外。

越芽认识他，他是陈微阳的同学，以前还跟着陈微阳取笑过她是土包子，每次看到她就揪她的头发。她瑟缩了一下，抱紧书包，往后退了半步。

陈微阳本来就等的心烦，没好气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那个男同学笑着说：“刚在学校有事呢。”其实是刚买了新车，在学校附近骑了几圈。

看了兄妹俩几眼，他问：“陈叔叔还没有来？”也不等他们回答，又自顾自说，“微阳，我带你回去吧，天这么冷，不用等了。”

想了想，陈微阳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后座上，他的同学正要骑，他又跳了下来，走到越芽面前，把他的书包从她怀里拿过来背在背上。

看着她冻红了的鼻头，陈微阳说：“你在这再等等吧，我爸应该快来了。”说完转身跳上车后座，他愤愤地想，回去一定叫他爸给他也买一辆自行车。

其实陈致远本来是打算给他买的，但是，李大莲不同意，因为她不放心陈微阳自己骑车上路，怕路上太危险了。

“叮铃叮铃……叮铃……”一阵清脆脆的铃声远去，在萧索的冬日傍晚，显得活泼而得意。

越芽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一路她走了一个多小时。在校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后，她就边往回走，边注意后边致远爸爸会不会骑车过来，但走了一路都没有。

此时，她站在门口，发现屋里面一片漆黑，里面应该是没有人，门也锁了，她没有钥匙进不去，只能站在门口等。

不知道为什么，越芽突然生出了巨大的不安感，她赶紧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爸爸他们是有事情出去了吧？”

她走到门边，坐在地上，看着小区里别家的灯火，一个个窗口透出温暖的亮光，空气中飘出来几缕饭香，她早已饥肠辘辘，口中生津，不停地咽口水。

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人回来。

越芽缩在角落，把书包抱在怀里御寒，她走了一路，已经很累了，饥寒交迫，她一阵恍惚，以为又跟以前一样在流浪了。

前所未有的，她恐慌了起来，现在她有家人，有书读，她不想再过之前的生活了。

后来的事情，越芽总是有意不去想起。因为，那简直是噩梦。

她只记得她缩在门口睡着了，然后迷糊间被人揪着头发从地上扯了起来，接着几个重重的巴掌打在她脸上，她一下子被打醒了，她宁愿不要醒，因为梦里爸爸在学校接上她一起回家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香喷喷的晚饭。

她被这几耳光打得眼冒金星，揪着她头发的手没有放开，她的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

一只手紧紧揪着她的头发，像拎只小鸡一样提在手上，十几个巴掌劈头盖脸甩下，接着几口唾沫啐在她脸上，随后，那人狠狠地把她往地上一丢。

“灾星！你这个扫把星！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这个害人精！”

她蜷缩在地上，头晕眼花，耳朵嗡嗡的。

木棍一样坚硬的东西不断打在她身上，疼的她像岸上的鱼一样抽搐翻滚。如果不是冬天衣服穿的厚，恐怕骨头早就被打断了。

“大莲啊，别打了，再打她就死了。”好像是胖婶的声音。

“我就是要打死她！打死她！”

但是敲打没有落下，好像有人拉开了，接着是一番喧闹拉扯，还有许多邻居劝架的声音，她抱着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围乱糟糟的，好多双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好像有很多人，有人在尽力拉住疯癫的李大莲，有人走到她身边，看她没动，在她的鼻子前探了探，有几人护在她旁边，越芽看不清晰，只看到一些混乱的人影。

李大莲被许多人拉着，挣脱不了，只能不断怒骂嚎叫，她凄厉的嘶吼，划破了昔日祥和的安心小区。

“她是个害人精啊！我家老陈啊！被她害死了啊，老天爷啊，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被挤在人群之外的陈微阳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他搭同学的车刚回到家，就碰到惊惶出门的母亲，说是他爸出事了，两人就一起赶往医院……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他没有了爸爸。

然而，眼前的一幕幕，残忍地提醒他这是真的，他真的没了爸爸，明明他爸应该去接他放学的，他还想他爸爸给他买自行车呢……

陈微阳毕竟也只是个小孩，他被他妈这副癫狂扭曲的面容吓到了，只敢小声叫了几声“妈”。

当然没人能听见。

用力擦掉不断掉下的眼泪，陈微阳心中无比愤恨，通红的双眼利箭一样射向被邻居护着的人，仿佛要把她当场扎穿。

越芽放开抱着头的手，她的脸肿得老高，发面馒头一样，脑袋里一团浆糊，但是她听清李大莲的话了。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即便晕了过去。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