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忠步出房门,视线随即被厨房内的一幕牵扯——柳玉香静默地坐着,泪水无声地滑落,而儿子王成才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揉搓着双手。他走近,严厉的目光掠过儿子,问道:“你大哥呢?又跑哪儿野去了?”
“他在后山练武呢。”王成才连忙应答。
“那你先去帮忙做饭,我有事跟你妈说。”王化忠吩咐道。
王成才迅速点头,应了一声“好”。
随后,王化忠牵着柳玉香步入厢房,见她依旧泪光闪烁,便点燃一支烟,嗓音低沉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哭又能解决什么?”
柳玉香拭去泪水,声音哽咽:“一想到娇娇,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我理解,”王化忠叹了口气,“但哭能改变什么?你之前还打了他两扁担,气也该消了。不管怎样,他是逸飞的父亲,难不成你真想闹得两败俱伤?”
“你,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柳玉香脸色瞬间苍白,“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将逸飞当作亲生,永远不让外人知晓吗?”
“我拉你来,正是要和你商量这事。”王化忠深吸几口烟,语气沉重,“我们说隐瞒,是对外人,现在逸飞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你还要继续瞒下去吗?”
“他算哪门子父亲?”柳玉香愤愤不平,“孩子未出生他就逃之夭夭,一去无踪,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如今孩子成人了,他倒想坐享其成?我不同意。”
“你怎么能这么想?”王化忠皱眉道,“你要清楚,逸飞虽非我们亲生,却是你妹妹的骨血。你想过没有,娇娇为何不顾一切生下他?为何临终前还紧紧抓着你的手,恳求你抚养他长大?那是因为她至死都未能放下剑非。”
“娇娇……”柳玉香猛然扑倒在床上,枕头成了她宣泄情绪的靶子。
“别这样,”王化忠轻叹,将她扶起,“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你真要恨一辈子吗?”
“我是心疼娇娇,”柳玉香抽泣,“她对他一片痴情,他却毫不在意,狠心抛弃了她。”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王化忠摇头,“若真如此,他今天不会再来。再说,他得知娇娇去世时,不是也晕倒了吗?若真无情,这么多年早该淡忘了。”
“无论他有何苦衷,害娇娇至此,我无法原谅。”柳玉香边擦泪边说。
“我明白,”王化忠点头,“我们是否原谅是一回事,让不让逸飞与他相认,是另一回事。”
“你为何总帮他说话?”柳玉香哭喊,“逸飞自小喝我的奶长大,那时家里穷得连顿饱饭都难,我同时要养活逸飞和成义,容易吗?”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王化忠叹气,“你能把逸飞健健康康养大,我相信娇娇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但因此阻止他们父子相认,你觉得妥当吗?”
“他不配做父亲,”柳玉香泪流满面,“世上哪有这样的狠心父亲?”
“配不配,我们说了不算,娇娇才有发言权,”王化忠长叹,“还记得吗?逸飞的名字是娇娇取的,‘忆非’,我们为了避免他人猜疑才改成了‘逸飞’。忆非,忆非,这个名字的含义你还不懂吗?”
“我都知道,”柳玉香情绪崩溃,痛哭失声,“可我舍不得逸飞,不想他离开我。”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王化忠连忙安慰,“就算他认了亲,我们依然是他最亲的姨父姨妈。再说,逸飞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养了他二十多年,他即便认了亲,怎会忘了我们?”
“可他们是城里人,逸飞若认了亲,恐怕要搬去城里,我们怎能常见到他?”柳玉香泪眼婆娑。
“你怎么像个孩子?”王化忠有些不满,“即使不认亲,我也希望他能有出息,在城里工作、买房、成家。难道你想让他一辈子困在这山沟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柳玉香低声说,见王化忠动怒,不敢多言。
“真为逸飞好,就该为他考虑,”王化忠缓和了语气,“逸飞若与父亲相认,前程定会更宽广。孩子大了,要有所成就,人脉很重要,你懂吗?”
“你怎么确定逸飞跟着他就一定能有出息?”柳玉香小声嘀咕。
“你就是一根筋,”王化忠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看不出来吗?随剑非来的中年人是他的随从,相当于保镖。剑非若只是普通人,需要保镖吗?”
“你啊,年纪一大把还操心这些,”柳玉香撇嘴,“难怪你向着那个男人,原来他是个大人物。”
“你怎么说话的?”王化忠瞪了她一眼,“我操心还不是为了逸飞?你忍心看着逸飞一个大学生窝在这山沟里?”
“如果王剑非不愿认他呢?”柳玉香思考后问,“你既然说王剑非有身份,肯定重视名声。逸飞毕竟是私生子,他会认账?就算他认了,他妻子能接受?我可不想逸飞去受气。”
“这话有道理,”王化忠点头,“我之前说让他们相认,前提是王剑非要愿意。如果他不愿,他再有权有钱,我们也不稀罕。”
“那不如不告诉他,”柳玉香望向王化忠,“免得别人误会我们攀高枝。”
“话不能这么说,”王化忠摇头,“万一他愿意认呢?你这样藏着掖着,既害了逸飞,也违背了娇娇的心愿。”
“你怎么确定他愿意?有身份的人哪个愿意承认这种事?”柳玉香冷笑,“私生子,别说城里人,就是我们乡下,谁愿意背这个名声?”
“情况不同,”王化忠狠狠地掐灭烟头,“那是时代的悲剧,知识分子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后来恢复高考,都想回城,这是常理。剑非和娇娇的事,不能全怪剑非,要怪就怪那段动荡的岁月。”
“严格意义上讲,王剑非和娇娇生下逸飞,并非他品行问题,而是错的时间、错的地点,与错的人产生了错的情愫,”王化忠叹气,“你也清楚,当时环境下,剑非一旦回城,他们的关系除了结束,别无选择。”
“我当时就劝娇娇,说城里人靠不住,但她不听,呜呜……”柳玉香知道丈夫说的是实话,再次悲从中来。
“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王化忠叹气,“命运弄人,如果政策晚几个月下来,等剑非和娇娇手续办完,孩子生下,结果或许就不同了。”
“就是,”柳玉香抹泪,“婚都订了,酒也摆了,按我们乡下的规矩,他们可以同居了,为啥就没领证呢?”
“公社不是说没证吗?”王化忠摇头,“这就是命,不然王剑非政审表上也不会填未婚。”
“都是娇娇太傻,”柳玉香抽噎,“明知男人一进城她就什么都没了,还催他去高考。她若闹一闹,王剑非的政审还能通过?”
“所以我才劝你让他们相认,”王化忠严肃地说,“娇娇始终爱着剑非,即便后来剑非辜负了她,她也没后悔。如果我们隐瞒,她在地下能安心吗?”
“可你也得为逸飞想想,”柳玉香哭泣,“以前虽条件艰苦,但他身份清白。现在若知自己是私生子,他会怎么想?”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王化忠皱眉,“这个身份确实尴尬,但他的母亲承受了那么多苦难,甚至牺牲生命才有了他。如果他连承认自己父母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个人吗?”
“你说得有道理,”柳玉香摇头,“但人言可畏,你希望别人总在背后议论他吗?”
“你呀,就是个榆木脑袋。”王化忠斜睨了他一眼,道,“非得闹得沸沸扬扬,二人才能相认吗?这事,只需当事人知晓便好。至于成义与成才,若非必要,也不必急于告知,更不必提外人。”
“哦,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那我就安心了。”柳玉香点头,随即叮咛道,“但你务必搞清楚,若王剑非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绝不能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