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和药蓠并肩坐在高塔顶端的弧形缺口处,沉浸在这宛若被放逐的宁静中。
“沙沙……沙沙……”风吹过山林,送来缕缕凉意。
向下看,短暂晕眩过后,我渐渐习惯了,只见城堡中的光悉数洒下,在草坪边缘晕染出一丛丛金色“麦穗”。操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倒置的字母“T”,一边是被茂密树林环绕的半球体办公楼,现在正又黑又静,估计博士还没回去,一边是黑瓦朱楹的汉唐建筑群,此刻那里灯火通明,挺拔辉煌的亭台楼阁与浩瀚深沉的山脉星空彼此衬托,有一种放肆而孤独的极致浪漫。
忽然,一个人闯进视野里,我眯起眼,认出是枭北辰,看她领着谷雨沿青石板路向宿舍走,正好碰见迟捧着灯从自己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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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节分明的黑爪上托了一只青色渐变到蓝色的圆灯笼,表面用金色线条描绘出月饼和桂花,下端缀着金色流苏。
“上次,看到你望了这样的灯笼很久,很喜欢的样子。”迟低声道,局促地盯着脚下,“刚做好一个新的,正想送给你。”
“啊,谢谢你!”枭北辰惊喜地接过灯笼——迟舒展双眉,那对色彩妖异却气息沉郁的眸中映出红发少女纯真开朗的笑,陡然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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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遮住你蹒跚的步伐,走进床头藏起的画。”药蓠歪过脑袋微微后仰,下巴高高抬起,张开眉毛,垂着眼皮眺望远方,嘴角上扬,陶醉地唱道。
夜空中遍布星斗,密密麻麻的光点有明有暗,隐隐现出缭绕着淡紫色光的银河,奇丽磅礴,璀璨浩大。
药蓠双腿悬空,我没有他胆子大,只是倚墙而坐,两条腿自然地向前伸,闭上眼聆听他的歌声……曾经翻越的山海旷野带着令人无法自拔的滤镜闯入脑海,绵延的壮阔景物模糊了苍蓝色地平线,翻涌出崭新又天真的诱惑,于是,我从桀骜中感受到脆弱,从坚强中感受到渴望。
余音未止,我憧憬地睁开眼,我早已意识到,学院是关不住药蓠的,他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包括我身边……
“谢谢你,阿蓠。”
“什么?”药蓠笑着看我。
“谢谢你带我认识世界。”我注视他,大方地勾了勾唇,那一刻,我眼里的释然多于羞涩。
“噗!”药蓠没忍住笑了,他扭过头,盯着远方平静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头捂着眼笑起来,笑到肩膀直抽,然后“哗啦”一声从坐姿变成手掌和膝盖着地的姿势,仰起脸来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爬向我,黑暗里,那对金瞳明亮英丽,眼底氤氲着迷离的狂喜。
我有些惊恐地瞪大眼,他在快要和我脸贴脸的时候突然收回脖子,盘腿坐下。
“也谢谢你,给了我——”药蓠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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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川,连绵无尽的贺兰山下,拜寺口。
普蓝色夜空深邃高远,浩浩汤汤的银河从天而降,像仙气十足的飞瀑穿过广袤天穹,浇灌这巨人般的贺兰山脉,溅起沓沓星光。山前荒原上立有两座高塔,如守护山口的左右神祇,漆黑的塔楼肃穆俏丽,每层檐下都悬有风铃,风起,它们集体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像在度化,又像在召唤。
双塔后有一团醒目而昏黄的灯光,是山坡上的一座小小佛殿。殿中供奉着文殊、普贤和观音,一位佝偻着背的白须老人正慢腾腾地扫地,“沙沙沙——”扫把探进供桌与地面间的缝隙,带出不少黄沙。
忽然,老人停下动作,慢慢转身,果然一个高挑神秘的红发女人来到门口。女人身穿兜帽白风衣,里面是散发出冷酷气息的修身背心,下身穿黑色裙裤和黑色马丁靴,右手拄一把修长白伞。
是莫如胜。
看到面前皮肉松弛的苍老面孔和无神的灰色双眸,莫如胜怔了怔,歪过脑袋,柳眉微蹙,鬓角长发垂落肩头。
老人仰起脸,抿着皱巴巴的唇,颤巍巍走来。“这位女施主,可是迷了路?”他在距莫如胜不远的地方驻足,说话含糊嘶哑,但还是竭力表达着。
莫如胜攥紧伞把——
“哦,我能通过你走路的声音,还有你的气场,分辨出性别,”老人让到一边,“请进吧,外面怪冷的!”
莫如胜随老人来到里屋。老人娴熟地划亮火柴,取来一只蜡烛点燃,放在桌上照明……这是一个很逼仄的房间,四壁光秃秃的,只有一套桌椅、一张干草填铺的简陋床褥、一个脏兮兮的灶台和一只放炊具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