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兰重重将自己卧室的房门带上。
加雷斯慢了一步,他站在多兰卧室门口微张着嘴,收回了想要敲响房门的手。
他好心去接多兰的举动反倒让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再度骤降。
多兰躺在床上掏出怀里的金表。
借着月光多兰确认了时间,此时已经接近夜里两点。他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把头捂在被子里痛苦低吼了一声。
在黑炉酒馆门前见到父亲时,他的心里本是无所适从的震惊,可是那一胖一瘦两人讽刺的话语让他的情绪急转直下,多兰的自我和尊严就这样被几句句轻描淡写的嘲讽粉碎了。
瓶中船在床头柜上静谧无声,糖果躺在黑暗的抽屉中。多兰没去做他每晚睡前的必备项目,就这样沉浸在屈辱的情绪中沉沉睡去。
有着一头卷曲红发的男孩从巨大的青灰色石桥上睁开双眼,他站在石桥上看着桥下黑红相间缓慢流淌的岩浆,高温折射着光线让他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扭曲着,显得并不真实。
“又是这个梦。”多兰在心里宽慰着自己。
“等一下!”
“这是梦,我意识到了这是梦!”
多兰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如同远处流淌岩浆一般的黑红色逐渐覆盖了他的瞳孔。
“我都已经知道这是梦,为什么还没能醒来。”多兰走到了桥边,他凝视着桥下的岩浆思索着,橘红色的光芒照耀着满是雀斑的面庞。
“为什么会有这座桥?”
多兰很想把手伸进去感受一下,如果这只是个梦的话,说不定就能让他立刻醒来。但他感觉到自己脸上被脚下橘红色岩浆照耀得如此灼热,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
他打量着四周,梦中的一切都被蒸腾的红色火光所覆盖。只有头顶上的一块区域不太一样,那是一个呈现着青黑色的细小孔洞,内里似乎还有白色的光点在闪烁着,周围扭曲的空气让他看得并不十分清晰,他不能确定。
一个又一个的密集气泡浮在岩浆河流上,它们逐渐变大而后炸开,红色的波点落回到岩浆之上,一切周而复始。
多兰环顾四周,思索自己该怎么才能醒来。
他不敢真的把自己身体的部位伸进岩浆里。
黑红色的双眸中映出脚下暗流的火红河流,多兰犹豫着是该做这危险的尝试,还是等待自己自行醒来脱离梦境。
突然,他发现下方的岩浆气泡越来越多,岩浆涌动越来越快。
仿佛……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即将从岩浆底下冒出头来。
多兰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岩浆河流已经开始不安地躁动,他只能抓紧向着石桥的中心跑去,远离这里。
奋力狂奔只是徒劳,他只能感觉到身后的热浪正不断朝着自己逼近,越来越近!
那如同实质般的热浪即将追上,不甘心之下多兰猛然回头。
“死也要死个明白!”
炽烈的岩浆巨浪扑打在桥上,他咬牙扭过头盯着那橘红色的巨幕,黑红色的双眸想要穿透那道巨幕,看清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那底下到底是什么。”
多兰的心里最后只有这一个念头,紧接着岩浆洪流就将他席卷。
红发少年从床上猛地坐起,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是黏糊糊的湿汗。
“清晰得不像是一场梦。”
那灼热的触感,扭曲的空气和粗粝的石桥……
太真实了吧!
多兰摸着自己的脸发现烫得惊人,他一下子跳下床拿出了床头柜抽屉里的一面镜子。
镜子反射出他覆盖着黑红的双眼,暗红色正在不断向着瞳孔内收缩,最后像是流入无底洞的河水消失不见,他的瞳孔再次恢复成了正常的褐色。
脸上的火热也逐渐退去,多兰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已经恢复正常后缓缓吐出口气。
他掏出怀里的金表,已经接近11点了。
平复了一下情绪和状态,他推开房门。
诺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加雷斯今天没有打铁,不知去了哪里。
感觉到肚子发出了饥饿的鸣叫,多兰走进厨房准备午餐,他刚从木桶里盛出了一碗燕麦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加雷斯刚把两把磨好的菜刀送还给拉斯老先生后回到了家,他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动静,欣喜地走进厨房。
“多兰!”加雷斯笑着把手里攥着的两枚银币两枚铜币递给多兰看。
“这是我给拉斯老先生磨刀赚的钱,他说我手艺不错把刀磨得很锋利,还多给了我两枚铜币。他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先生。”
“我再找点零活干再攒攒钱,要不了半年我们就能去外城开一家铁匠铺了。”加雷斯满是胡茬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多兰根本不去看他手里的钱,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钱的来历,拉斯老先生找加雷斯磨刀这件事本就是他安排的。
“挣钱也没有那么难啊。”加雷斯感叹地说着,对手里的巨款完全没有一丝概念。他昨晚去接多兰前在外城打听了几个铁匠铺的价格,默默计算着还要磨多少把菜刀才能盘下来一家铁匠铺。
“不难,是不难。”多兰气极反笑。
多兰把盛着燕麦的木碗重重摔在灶台上,灰白色的燕麦飞舞四溅,洒了一地。
他瞪着加雷斯有些茫然的目光继续发泄,
“你知道燕麦的价钱吗,你知道肉干的价钱吗,你知道一把斧柄的价钱吗。你知道你自己以前每月发放的俸金是多少吗?”
加雷斯被多兰盛怒之下的举动惊到了,原先高兴的脸色突然变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怒了儿子。
“你不知道!”
“你只会在酒馆里颓废酗酒,小偷把你身上的钱掏的一干二净你都不知道!”
“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么喜欢喝酒,你知道威尔夫酒馆一杯威姆齐的价格吗?足足两枚橡木金币,够我们俩现在花上两个月还有余!”
“那,这。”加雷斯被多兰这一连串问题呛得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看着手里躺着的两枚银锤和两枚铜砧。
他很少碰钱,以前还是炉户祭祀时每月发放的俸金他都是让仆人去领,去酒馆喝酒也是带着一袋金币喝到酩酊大醉,睡上一觉才回来。
加雷斯对钱根本就没有概念。
但他是真正的锻造天才,从小就被他虔诚的父亲手把手教导锻造,他的世界里只有锻造这一件事。好在他前半生的生活十分富足,完全不需要操心钱的事情。
在他被剥夺祭祀身份后,家里的钱很快被加雷斯挥霍一空,多兰不得不主动接管了家中的开销。
连现在住的这个平房,也是当时年仅八岁的多兰找别的炉户祭祀变卖了原先的红砖房后买来的,因为那时的加雷斯是个每天只知道泡在酒里的烂人。
“这些钱是我给拉斯先生让他找你磨刀的,我怕你在家没事做再去偷偷喝酒!”多兰双唇颤抖着,他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这话说出口,虽然他知道这句话一定会伤害父亲的自尊。
但他更怕的,是这个终于要有希望的家庭会再度滑向那个深渊,那是他童年记忆里加雷斯最不堪的样子。
儿时的记忆再度袭来,多兰低下头不让加雷斯看到他眼含的泪光,他一把推开加雷斯朝门外走去。
加雷斯站在厨房里愣了好一会,他弯下腰把散落满地的燕麦一一捡起来放回木桶里。
…………
多兰走在通往外城的街道上,阳光雾蒙蒙洒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尘。
他路过威尔夫酒馆时看了一眼,两个外城的工人正合力搬起一块石板,被狼人毁坏的酒馆终于开始了修建工作。
走出内城后,一切都热闹了起来,到处是小贩们叫卖的声音。
多兰的内心里却极为安静,因为他正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走了近一个半小时后,他看着眼前烟囱里飘出的黑烟,听着两旁房屋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他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虽然多兰的周薪已经涨到了一个金橡木又四个银锤,但他还是舍不得花钱乘坐有轨马车。
这是铁锈街,外城最知名的街道。
穿过铁锈街再往前,就能到达焦炭街,也就是黑炉酒馆所在的街道。
一眼望不到头的石屋房顶上,无数烟囱坐落在街道两旁,黑烟正从烟囱里滚滚而出。
多兰走向铁锈街上的第一家铁匠铺,他抬头看着上方悬挂的铁黑色牌匾,上面雕刻着这家铁匠铺的名称——“斯蒂格兄弟铁匠铺”。
多兰走进这家铁匠铺,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坐在里面织着手里的毛衣。那女人见到来了客人,堆起一个笑容放下毛衣迎了上来。
“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物品,农具还是武器?”女人看清多兰的身材和穿着后稍稍收敛了一下尊敬的口吻,但依然客气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