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户祭祀们或许不会失败，但那是神力赐予他们的锻造天赋。或许未来的某一天，祭祀们也会失去神力，就像我一样。那时他们该怎么继续锻造呢？”

加雷斯颇为感慨地说出这些话，失去右手和体内神力的这几年里，他一直在反思着自己的过往和作为铁匠的这个身份。

“没经历过失败的铁匠并不是好的匠人。”

“我希望你能学会这一课，真正的锻造大师永远怀着一颗学徒的心。”加雷斯说完了这一课的结束语。

多兰倔强地对上了加雷斯的眼神，他郑重地向父亲宣布了自己的愿望，

“那我要成为炉户祭祀，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失败。”

多兰的想法显然和加雷斯有些不同，男孩棕眸中自信的光芒似乎刺中了加雷斯心底的某个部分。

曾经何时，他也和此时的多兰一样，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加雷斯有些不敢去看多兰决绝的眼神，略微低下了头，

“多兰，你真的想成为祭祀吗？”

“当然！”多兰兴奋点头。

炉户祭祀的孩子们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以成为祭祀为荣。

可以说，支撑着多兰一直前行的目标，就是参加今年丰收节的朝圣仪式。

无数个难捱的日子，他时常幻想着自己也能穿上那身红色炉户祭袍的模样，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走在内外城。

加雷斯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多兰，你有没有想过，自从我不是祭祀之后，你也不能去参加圣山仪式了？”

多兰只觉得心里划过了一道闪电，他从没想过这一点，这让他一直以来的期待化作了泡影。

“为什么……”

多兰的两眼放空，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在炉乡，所有年满12岁的祭祀之子都可以参加当年丰收节的朝圣仪式。这些孩子们将在圣山上得到神的眷顾，获得熔铸之神的力量。

丰收节朝圣仪式同样是这些孩子们的觉醒仪式，成功通过觉醒仪式的孩子将穿上灰袍成为炉户祭祀的预备队，在炉乡内外城参与不同的任务。

一年之后，他们就能正式穿上代表炉户祭祀的红色祭祀服，真正成为一名炉户祭祀。

多兰今年已经12岁，他一直期待着丰收节圣山朝圣的那一天。

他时常幻想着，自己和其他同龄人穿着同样的灰色祭祀袍，跟在朝圣队伍的末尾向着圣山山顶进发。

多兰很多次都想去找加雷斯问问朝圣仪式的具体情况，可他每次见到加雷斯那寡淡的神情，又总是不自觉地退缩，把话藏进肚子里。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参加圣炼的资格。

这不是失败，他连失败的资格都没有。

多兰想成为炉户祭祀改变家庭境况的梦想，好像随着那把淬火失败的弯刀一起破灭了。

炉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加雷斯将那把满是裂痕和破碎的刀身放入炉火里重新加热，他继续说道，

“成为祭祀不是我们人生唯一的选择。”

“我最近突然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平淡的生活。我想着等我们再攒攒钱，以后我们一起去外城开一家铁匠铺。”

“以往的祭祀工作总是太过忙碌，现在每天都能有时间和你相处，看到你的成长。”

加雷斯看着炉火中再度被加热成炽白色的弯刀，就像他目前的人生一样，弯刀在炉火的灼烧之下，斑驳灰烬片片脱落，再一次拥有了淬火的机会。

他顿了几秒，像是用尽力量一般对多兰吐露了自己自己的心声，

“我，我真的很高兴。”

难得加雷斯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更难得的是他居然坦然了对儿子的情感。

炉火将加雷斯的面颊映得通红，他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完全没注意到多兰早已暗淡的情绪。

直到他听见多兰低声的喃喃，

“谁愿意和你每天见面……”

“你说什么？”

加雷斯看向多兰低下的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谁愿意和你每天见面！”

多兰抬起头，褐色双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他怒视着加雷斯，眼泪早已划过他脸颊上的雀斑，

“我不想像你这样窝囊地过这一生！”

“我想穿上红袍风光走在内城，而不是走在路上被人笑话是‘残废铁匠的儿子’！”

加雷斯完全没想到多兰反应会这么激烈，他还想解释，

“多兰，我不是……”

多兰不愿再听，迈着大步冲出了自家的房门。

云朵像打发的蛋清一样挂在天上，今天的日光很好，天朗气清只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灰雾。

多兰拖着灌铅一般的双腿向前，艰辛的步伐不是阻碍，失去了目的地才让人惆怅。

他一直以来的期盼，对于命运的不甘，改变家庭的渴望，都随着加雷斯曾经犯下的错误成了泡影。

为什么？

“就因为他毁坏了祭坛被逐出祭祀的队伍，我也失去了成为祭祀的资格？”

眼泪从没停止，苦果一人吞服。

但最让多兰难过的，是他得知了父亲的真实想法，懦夫一般的想法。

加雷斯居然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父亲的享受是建立在儿子的苦难之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父子关系？

“你难道不应该希望我也成为炉户祭祀，成为你的骄傲吗？”

加雷斯听不见多兰的心声，也没有人会去听这个无足轻重的男孩心底的苦闷与不甘。

身后的远处传来人群的嬉闹声。

多兰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些人是谁，他抹干眼泪偷偷跑到最近的街巷躲了起来。

春天的阳光中，二十几个身着各色精纺衣衫的男孩们嬉闹着向着外城走去。

斯诺力和两位炉户祭祀一前一后保护着一大群孩子，不时开口维持秩序。

今天是周一，内城里所有炉户祭祀的孩子们都要去“铁与火教堂”参加每周一的爱教活动。

多兰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望向这群同龄人，他暗淡的眼神中带着艳羡和后悔交织的矛盾。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

也是这些天真烂漫的炉户血裔，辱骂多兰是“红发恶魔”和“残废铁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