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兹饮完了最后一杯蜂蜜酒,他适时开口问道,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流浪很不容易吧。”
他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无形的屏障再次展开在两人附近。
“不会,我们活得很自在。”
蕾卡嘴里这么说着,但流浪这个词语已经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努努已经懵懂地知道了他们俩的处境。
加上孩子下午对自己父亲的追问,蕾卡突然对现在的生活产生了动摇。
她已经完成了母亲的嘱托,但接下来呢,继续带着努努流浪吗?
孩子逐渐长大,他总会需要同伴。
她想过回到诺台氏族,但伊文捷林祭母会怎么看待努努呢?
蕾卡知道她以死相逼的态度已经短暂保证了孩子的安全,她也有自信可以保护努努不受伊文捷林祭母的迫害,安然长大。
可是战母的儿子注定要受到冷落。
她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转而问道,
“听您的口音,似乎以前来过弗雷尔卓德。”
“是的,很久以前我来过这里。那时这里还有许多古老的神灵。”
蕾卡微皱着眉头,弗雷尔卓德不是只有三位神灵吗?
瑞兹察觉到了她的不解,回避了她可能的疑问转而说道,
“确切地说,我去过炉乡。”
“炉乡?”
对于炉乡,蕾卡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炉乡的信徒们信仰着那位掌握着铁与火的熔铸之神,和弗雷尔卓德其它地区不同,掌权的信徒都是男性。
“我很喜欢你的孩子,可惜他是个男孩,而你们信仰的那位偏爱女性。”瑞兹起身,他紧了紧斜背在自己身后的卷轴准备回去。
今晚让他想起了很多,他不准备再回答蕾卡的问题了。
瑞兹走向不远处正在装满草药木车旁的努努,准备和他道别。
蕾卡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很多事想问,但他决绝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瑞兹走到努努身旁,努努正想偷偷伸手拿起一朵紫红色的花朵,但他伸出的小手却突然停在了空中,湖蓝色的大眼也失去了光彩。
瑞兹要做什么?
蕾卡发现了努努的不对劲急忙起身,冰蓝色的光华在她的手掌凝聚。
瑞兹微微俯身,他在努努即将触及的那朵红色的花朵下拿出了一件事物,那是一条和花朵颜色接近的紫红色小蛇。
那蛇大约有成人手掌一般长,吐着的信子停在了空中没有收回,仿佛和努努一样被莫名的力量定住了。
瑞兹拿起那条蛇轻轻扔向了远方的草丛里,旋即努努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
努努抬起头看向他,瑞兹摸了摸努努的头,“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努努的眼神还有些许恍惚和迷茫,但很快就对瑞兹说道,“晚安,瑞兹叔叔。”
蕾卡手里凝聚的快要成型冰锥停住了,她看到了瑞兹扔出去的那条毒蛇,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下一秒,她的耳畔再度响起瑞兹的话语,
“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再使用你的睡眠巫术了,那会引来一位恶意的存在!”
…………
深夜,蕾卡和着被子坐在床上,她借着月光看着已经熟睡的努努。
孩子身上盖着的毛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伸出被毯的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竖笛。
她无心入睡,瑞兹看似没有敌意,但他展现的强大让蕾卡本能感到恐惧。
蕾卡也睡不着,脑袋里的事情让她无法放松下来。她还在思索着孩子的教育问题,蕾卡看着努努睡熟依然抓着的竖笛,考虑也是时候教他这门乐器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爸爸。”努努喃喃的梦呓打断了她的思索。
蕾卡无奈苦笑,轻抚着男孩的脸庞。
孩子的梦呓触及了她心底的痛处。
努努悄然长大,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父亲的这件事。
按照弗雷尔卓德北地的风俗,她这样一个精通几种乐器,熟识常见病症治疗办法的女祭祀,即使是带着个孩子也会被部族间争抢招揽。
事情也确实如此,这五年来几乎她每个短暂停留的部族和氏族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但都被她一一回绝。
之前还是因为母亲留下的遗言她还未能完成,蕾卡不敢随意停留,更不敢随意给努努找个父亲。
但现在她已经明白,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能确定她未来的血盟,孩子的誓父是真的对努努足够好。
蕾卡不希望努努获得的是一份虚假的父爱。
努努握着竖笛的小手突然轻轻地挥舞起来,眼皮下的眼睛迅速移动,他似乎正在经历着一场有趣的梦境。
蕾卡忽然意有所动,她想知道努努正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境。
她拿出自己袖口里的那个洁白骨笛,小声吹了起来。
幽婉低转的笛声回荡在屋内,她吹奏起一首摇篮曲。
慢慢的,蕾卡的眼睛也闭上了,她握着骨笛的手耷拉下去,坐在床上的身形也忍不住往后靠,渐渐睡了过去。
漫天的雪花飘落,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白,让人难以看清。
蕾卡已经悄然来到了努努的梦境中。
她一深一浅地走在梦里的雪地里,没多久就听见了雪崩般轰鸣的巨大响声,她循声向那走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幕奇怪的场景。
一头巨大如高山般燃烧着火焰的四蹄岩羊和一头周身环绕着紫色雷电的灰熊正遥遥而立。
而在祂们的前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上身赤裸,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兽皮裤,脸上则一片模糊让人看不太清,手里还抓着一把双刃重剑。
这只是梦境,一切梦境主人不熟悉的事物都不会拥有细节。
虽然男人面对着山峰般的巨兽,但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心安。
他身后的不远处,努努站在他后方正在给他加油打劲。
努努手里的竖笛斯弗尔尚歌也变成了一把长剑的握把,他挥动着和自己身形不相称的长剑,也想跟随梦中的“父亲”一同冲锋。
岩羊的后蹄正刨着脚下的雪坑准备发起另一波冲锋,灰色的棕熊仰头咆哮着蓄势待发。
男人的脚步率先动了,扬起的积雪如狂风卷积的尘沙四散。
明明是蝼蚁面对山峰,但努努梦境中的“父亲”却有着无上的气势,瞬息间便来到了两头巨兽的脚下。
他腾然跃起,手里的巨剑和巨兽相比好似玩具,但却在刹那间便砍下了两头巨兽的头颅。
没有鲜血洒下,巨兽岿然不动。
努努才不到五岁,这些场景他想象不出来。
蕾卡笑着退出了孩子的梦境,眼前的一切如镜子破碎开来。她睁开眼睛,看着脸上挂着幸福微笑的努努,无声苦笑出来。
“一个强壮到能够打败熔铸之神和狂雷之神的男人吗?”
蕾卡哑然失笑,不知该如何评论孩子对于父亲的想象。
她也躺下准备入睡了,梦境巫术耗费了她不少精神和灵性。
半梦半醒间,一个面戴桦树皮面具的男人走进她的回忆里。
那是六年前,诺台走婚祭上蕾卡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是努努的生身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