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她已经对逝去的母亲有了交代。
蕾卡带着努努退回到了阿赫韦坎山脉西面的平原，找到了一处名叫冰之子的庞大村镇。
这里杂居着许多农民和牧民，人口众多却各自为政。
蕾卡继续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帮不同的氏族举行各类仪式。
只不过她早已不需要黑袍的身份作为掩护，伊文捷林祭母派出的追兵自从度过那年冬天后就再无踪影，她也就能以一个正常祭祀的身份带着努努身份行走在北地。
此刻，蕾卡正坐在一座缓坡上，远方的牲畜们缓慢前行，天际和青绿的草色融成了一线，牛羊们仿佛踏足在云端。
春日午后的阳光温吞吞地洒下，将她指尖最后的臻冰融化。
蕾卡看着自己书写的文字在兽皮地图上缓缓消失，不经意地露出了微笑。
“我的努努是个男孩，这张地图已经没用了，以后就当作努努的成长记录吧。”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然后把它收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又该去哪呢？”
蕾卡不敢占卜，她本能地预感到占卜的预兆会把她引向那个她一直在逃避的答案。
而且占卜所需的材料太多了，她没有时间去搜集。
微风吹乱了蕾卡的黑发，她把鬓发别到耳后，不再去想这事。
蕾卡感慨地把目光投向了正在不远处草地里独自玩闹的努努。
野草长得很高，都快要淹没这个快到5岁男孩的身躯。他正弯腰在草地里寻找着什么，远远望去像是一团褐色的圆球。
努努似乎找到了什么，他站起身子，满是汗水的脸上沾上了几根杂草。
一朵蒲公英被高高举起，他向着蕾卡奔了过来。
“妈妈，我捡到了一朵花。”努努笑着跑向坐在缓坡草坪上的蕾卡。
蒲公英的种子随着他的跑动，四散在空中被微风吹到很远。
努努看着飞舞的种子，慢慢停下了脚步，眼中有泪就要哭出声。
他辛苦找到的花已经已经四散而去，只剩下一根小小的茎干显得孤苦无依。
蕾卡蹲在他的身前，她伸手接过孩子手里举着的蒲公英茎秆。
眼窝弯起如弯月，蕾卡湖蓝色的眼眸中饱含对孩子的爱意，她伸手擦去了努努额头上粘着的杂草，抹去了他眼角的泪。
“妈妈很喜欢。”
“我的花飞走了。”努努还带着哭腔。
“花长大了就会离开花妈妈，独自生活了。”蕾卡话语轻柔地回答孩子。
“我长大了也会离开妈妈吗？”
“是呀，到时候你就有自己的家庭了，不再要妈妈了。”
“我不！我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他伸手抱住蕾卡。
蕾卡很久没有说话，带着努努流浪快五年后，那个疑问终于被她卸下了。
虽然没能找到答案，但她却倍感安心。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蕾卡很庆幸没能解开那个疑问，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人再去触碰这个问题了。
这几年里，她心中对那张地图上显示的地方有过无数次猜测。
在孩子沉睡的夜半，蕾卡无数次醒来静静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
能够拯救诺台氏族的秘密，真的是她能够解开的吗？
解开秘密的代价，蕾卡真的能够承受吗？
现在平静的生活会随之被打破吗？
各种各样的疑问这五年里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蕾卡早就对这个秘密心生恐惧。
蕾卡无法想象没有努努的生活，但母亲临终前的遗言让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再亲自去一次。
无论好坏，疑问解开与否，这都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蕾卡放松地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男孩的体温和他的哭声。
“无论在哪，妈妈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轻声安慰着男孩，也回答了自己的内心。
听着男孩的哭声逐渐停止，蕾卡松开臂膀。
努努躺在母亲的臂弯中睡着了，高原红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
蕾卡笑着将努努抱在怀里，向着村里走去。
…………
“沃利贝尔是一头像山一般大的熊，大人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一个麦粒。他的叫声能让所有人都被吓尿裤子，他的嘴应该很臭，所以千万别被他吃掉。你会在被他吞进肚子前活活臭死。”
男孩说完按照自己想象中的熊那样吼叫了一下，同时扮出一副怪脸。
努努站在草车上，戴着自己的鸡毛毡帽，脖子上戴着石子串成的项链，他正给面前坐在地上的孩子们讲述自己改编的传说故事。
三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孩子坐在地上震惊地听着这从未耳闻的神灵。
“奥恩是一头和山一样大的山羊，他居住在一座大山里打造各种武器和铠甲。他打造的草叉一下就能把地上的草全都铲起来，然后所有人就不用放牛羊了，它们会在堆得比山还高的草上吃草。”
三个孩子们目瞪口呆地听完，各自在脑海里想象起堆得比山还高的牧草是什么样。
“那他们俩谁比较厉害。”三个孩子中的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怯生生地提出了疑问。
努努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正心中犹豫着比较两位神灵的力量，就被另外一个个头稍大一些的男孩抢了话。
“他俩不管谁厉害都没有布隆厉害，布隆一个人就能打倒一支军队。”这个男孩的个头更高，看起来年岁也大一些。
旁边的另外两个男孩都信服地点了点头，似乎都听说过这个在北地行走的传奇。
“布隆是谁？”努努感觉自己的权威正在被人挑战，但也有些好奇这个名字。
“布隆是弗雷尔卓德最伟大的英雄，你说的那个沃利什么熊和山羊都打不过他。”
高个男孩享受着其余两人信服的目光，自信说着自己从行商那听来的故事。
“不可能，弗雷尔卓德没有人能比沃利贝尔和奥恩更强！”
感觉到权威受挫的努努大声争执着，本就高原红的脸蛋上因为激动显得更红了。
“布隆可以在冬天跳进河里游泳，沃利熊和山羊可以吗？”
“奥恩住在火炉里面，永远不会烧焦。布隆可以吗？”
“布隆的拳头比石头还硬，他冬天都不穿衣服！”
“沃利贝尔能把人放进嘴里像肉干一样嚼！”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执着，另外两个男孩一会看着努努，一会看着高个男孩，不知该相信谁。
直到太阳偏西两人的争执才因为疲惫停了下来。
努努还在仔细思考怎么才能说服他，但明显泄气了不少。
“你说的那个布隆，你是从哪听来的。”努努想到了办法。
“行商们都这么说，布隆救过无数人。”高个男孩显得十分自信，不少南来北往的行商们都有过被这位英雄搭救的经历。
“货商说的难道还比不过我妈妈吗？我妈妈是弗雷尔卓德最伟大的祭祀。”
努努的颓势一下逆转，蕾卡给他带来了本能一般的自信。
高个男孩明显语塞，半天答不出来。
“我妈妈是祭祀，我也是祭祀。所以没有人比沃利贝尔和奥恩更厉害。”努努大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一直听着争论的两个孩子似乎默认了这场没有可比性比赛的胜利方，霜园村的孩子们都被私下告诫过，要尊重那个湖蓝色眼睛，看起来极为和善的女人。
“你都没有爸爸，怎么会知道布隆的厉害。我爸爸们说，十个他们加在一起都打不过布隆。”高个男孩鼓起勇气做着最后的抵抗。
努努涨红了脸准备反击回去，然后四位孩子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弗雷德，弗雷德！“稚嫩的喊声由远及近。
“弗雷德，你的爸爸们回来了！他们说有客人，要请全村人吃烤羊。”稚嫩的女孩声音越来愈大。
听到自己的名字，高个男孩兴奋地回头向着女孩挥手。
“约斯坦，阿维德，你们听到没有，我爸爸们要请全村人吃烤羊，跟我来。”高个子弗雷德骄傲地对着一直旁听的两个男孩说道，接着便率先向着村口跑去。
两个男孩听到弗雷德的父亲要请全村人要吃烤羊，他俩毫无犹豫地站起身，兴奋地跟在了弗雷德身后。
努努想都没想就从草车上跳下，他想跟着几人一块过去。
但努努跟着孩子们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弗雷德回过头来。
弗雷德翘起嘴角，眼神轻蔑说道，
“没有爸爸的人别跟过来。”
努努微张着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跟随的脚步也停下。
看着三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他才怅然地喃喃着，
“爸爸。”
眼眶随之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