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地结束了话题，仅仅是坐着闲聊都会消耗为数不多的体力，而为了多苟延残喘一会儿，他们不得不节省体力。

眼见着双方对于自己的交谈草草结束，37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十分不擅长跟人争辩什么事，跟别人争论常常让他面红耳赤。

他从地上爬起来，再次靠近那名哭泣的男孩，这次他选择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并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但小男孩再一次将37号推开，之后回到角落里，蜷卧在地板上，哭着入睡了。

只留下37号呆呆地停在原地，他摸了摸被打的地方，脸颊上火辣辣的。

他很清楚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将没有一个人不希望活下来的，但是这种希望又与鼠城下的赤裸现实相悖。

这里的黑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在场所有人，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只有一个:在作为商品卖出去之后，便可以一命呜呼了。

37号很早熟，也很敏感——这出自于他流浪的经历，他早早地就了解了自己的命运，并知道他难以反抗。

但37号并不清楚把这种事想得这么透彻是十分危险的，尤其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孩子。

他对于小时候的事情已经没有印象了，从37号记事起，他仿佛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在小巷子中流浪，他甚至连自己都名字都记不得。

风餐露宿、衣不蔽体，而当冬天的时候他只能藏进垃圾桶里面避寒，就这样撑过了不知多少年。

但他再怎么饥饿也不会偷拿别人东西，再怎么寒冷也只在别人屋檐下避过雨，37号没受过教育也能分清是非，绝不会麻烦他人。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帮助他。

就算这样，37号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就好像有某种力量强撑着他的内心。

他有时痴痴地望着那条堆满垃圾的街道上的那颗月亮，静静地思考着自己活下来的意义，害怕着自己就这样在黑夜中消失。

对于小孩子来说，他并不知晓活着的意义，但他觉得活着本身便有意义，于是他不愿向命运低头。于是他抬着头，噙着泪向前。

37号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但他们完全不一样。

“为啥37号你精力这么旺盛啊，坐下来不好吗？”

“哼，毕竟他可没有受到我们这样的伤。”

“可不嘛，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真是的，看他那番样子好讨厌啊。”

俩人的对方突然响起，37号毫无征兆地成为他们的话题。他十分慌张，想开口反驳，但根本插不进话题。俩人越说越起劲:

“37号，你跟我们说说呗，你为啥能被他们选上呢？”

“那还用问吗？还不是因为他长了一副皮囊！”

“可是我们都饿脱相了根本分不出高低啊？”

“那让他自己说！让他自己说！你说啊，37号！”

俩人的语气都近乎歇斯底里，他们也估算到自己已临近地狱的边缘，索性破罐子破摔，用尽全身力气大吼着：

“我…我不知道…”

34号声音特别小，他仍然不擅长跟他人争吵。

“那到底凭什么啊！为啥就单单你这么好运！”

“是啊！好不甘心！”

“我诅咒你，你被买走后肯定是被抽出血来炼丹！”

“你不得好！你要被吸干气运当炉鼎的！”

“我们死了，你也别想苟活着！”

“求你了！先去死吧！”

……

激荡的话语愈演愈烈，根本不愿放过早已心乱如麻的37号，它们用着最恶毒的词汇攻击着这位少年。期间，乞求对方先死的感情之真挚，已然超过活命的本能。

——他们深谙自己的命运，故不能让任何人有违背它的可能。

但37号根本承受不了这些，年幼的心灵直接被灌入委屈的苦水。若是流浪中遇见的陌生人这么说，他顶多委屈一阵。但他们可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啊。

这让37号眼中泛上泪花。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37号不理解自己怎么突然成为了众矢之的，更不知道19号和42号如此仇视自己的理由。

他确实没有失去任何的器官，但这也不是他乐意的啊，如果可以他也想和大家一起吃苦。

纵然37号有万般的理由，但他却说不出口。

——心中的委屈伸出带刺的荆棘，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心脏；耳边的话音化作夺命的子弹，一枪就击碎了他的心灵。

“死吧，孤儿。”

平静的语句中没掺入过多的感情，轻易地将寂静的世界切开，淡淡的不留痕迹，仿佛时间也为此延留了好几秒。

绝望的黑影在刹那中消褪，稳定过后的安静重新变得聒噪无比，视野摇晃得让人眩晕。

汪汪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37号努力克制住自己，但基本无济于事。

37号终于哭了，他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但他也很少会哭。在流浪的路上，37号一直努力保持着坚强。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孤儿，没有人能帮助他。他一个人遇得再怎么无助的困难，也只能咬牙坚持。

这应该是因为他天生的性格——或者说他内心之中一直鼓舞、引导着他的东西。

然而总不都是天生的，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从来没有被人以名字称呼过。

唯一的就只有那个“37号”的编号，他其实很高兴拥有这么一个名字，因为有了它就意味着他跟别人一样了。

起初，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很能相处，那是37号第一次体验到有朋友的快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死的人越来越多，绝望的人数也愈来愈多，绝望与戾气也就伴随着充满了房间。

而现在，珍惜的朋友们也都抛弃了他。自己的存在仿佛又要在黑夜中消失了。

——就像在流浪时一样。

——根本不会有人来帮助他。

——他，37号，又一次变成了孤儿。

37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生锈的刀片，这美工刀片曾是他流浪时用来防身的东西，现在已经锈迹斑斑了。

他摸了摸刀片上的刻痕，一刀捅向了自己的脖颈。

37号瞬间感受到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