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跟随了我将近四年,尽管它时不时害得我担惊受怕,但想到它被压成了一坨废品,我还是感到锥心的痛。我忍不住去想象它现在的样子,驼色铁皮中混杂着黑色的零部件和轮胎,还有红色绿色的电线。是不是这样呢?应该还有些包车座的灰色绒布夹杂在里面吧?我明知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却还是忍不住来来去去地想。更愁人的是拖车行的账单。带回国的钱没有拿回来。银行账户上只剩下八百块钱。我该怎么办?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可它却时不时跳出来扰得我心惊肉跳。
我感觉自己被猛击了一棍。本来以为已经脆弱到马上就会断的神经竟然又一次承受住了这一棍。我依然活着。我甚至感觉到了神奇。我还能承受多少打击?还有什么样的打击在等待着我?
我心中的郁闷委屈无处宣泄。我没有理由责怪蜜雪儿。求人帮忙,如果人家尽心,自然是要感激。人家不尽心,我又能说什么?我只是后悔,当初真不该把车交给她照看。怎么可以轻信一个不了解的人呢?怎么可以轻信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这个年龄的姑娘恐怕还没有多少责任心的概念,应承别人时满腔热情,转眼可能就忘到脑后了。要怪只能怪我当初的一念之差。如果走前那晚不碰到她,如果当时我坚持把车开到同学那里而不是留给她,结果肯定截然不同。
可是,很多悲剧不就是一念之差造成的吗?
人这辈子总要承受几次一念之差的恶果吧。车没了,债务来了,可跟失去妈妈相比,算什么?心已经是千疮百孔,多捅一刀又算什么?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仍然继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得活下去。
我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业上,但我的精神状态太差,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我很怕想生和死的问题,但它们却萦绕在心挥之不去。妈妈走了,她去了哪里?她的灵魂还存在吗?她会轮回转世吗?而我,活着,跟死去有多大分别?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我这一生都要在无穷无尽的煎熬中一夜一日地捱过去吗?
我像个溺水的人,到处抓救命稻草。我天天泡在学校的东亚图书馆,希冀能从书中找到帮我解脱痛苦的良药,希冀能找到什么东西来填塞我空空荡荡的心。我读佛教方面的书,也去过基督教的布道会,但心中的空洞无法得到填充,我的诸多问题也得不到答案。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羡慕有宗教信仰的人。如果我肯相信人的命运是由神主宰的,是不是就可以更容易接受妈妈的离世而不是陷入生离死别的痛苦中难以自拔?如果我肯相信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是不是就可以无需反复琢磨我过去做过哪些错误的决定从而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如果我肯顺服神的安排,是不是就可以无需担心明天?也就不用再苦苦思索妈妈去了哪里,我将去哪里,我活着是为了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有个信仰该有多好,那样我就可以活得简单平静。可惜,不论我现在多么迫切渴望有个信仰,都没法勉强自己去相信从小不信的东西,而信仰也不会因为我的一时需要来照拂我。
我只能徘徊在那些没有解的问题之间,慢慢地咀嚼无尽的哀伤、迷茫和孤独。
八月上旬,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会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压下去东亚图书馆的念头,强迫自己去办公室或者机房。尽管很难集中精力,但我必须摆脱生和死的思考。实在看不进去专业论文,我就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声来。有时候读上好半天都不知在读什么,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