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成寺和大慈寺都是玄宗幸蜀时所建,韦皋年初又重修了普贤菩萨像,建普贤阁。一进山门,主持就迎上来,韦臧孙赶紧把他打发了。
段文昌牵住薛涛的马,微笑问:“想不想去看大殿和廊院?壁上的经变画是吴道子真迹。”
薛涛自然想去,却被韦臧孙一把抓住:“戏马上就开,酒都倒上了,谁走我翻脸啊。”
段文昌和薛涛都笑了,只得先往戏台来。楼阁上坐定,戏台上却是个文雅和尚正宣扬佛法,韦臧孙正要骂,却见刘辟也带着一群公子名妓上楼来。韦臧孙气得把酒杯一搁:“怪不得晦气!”
段文昌淡淡一礼:“刘中丞。”
短短一年多,刘辟就从小小从事累迁至御史中丞,足见韦皋对他的爱赏。作为西川后起之秀,他自然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不再亲近韦臧孙、段文昌。
刘辟从鼻子里一笑,大刺刺凭栏坐下。
韦臧孙不悦:“刘中丞好大的眼睛,连我也没看到,伯父面前你也敢如此么?”
当着众人,刘辟登时大怒,但到底不敢与韦臧孙正面冲突,起身一礼,咬紧牙关坐下。他身边一个军士不忿,便绕弯回击:“少尉身边的校书郎还懂点规矩,怎么一个梓人倒狗仗人势。”
他说的是许桁生。许桁生一袭白衣,意态萧然,正与绛真私语。他闻言立起,浅浅一揖:“刘中丞。”
刘辟正无处发泄:“一介庶人,也敢在本官面前无状,来人,给我绑了。”
几个军士刚立起,韦臧孙刷地拔出明晃晃的剑来:“谁敢?”
众人僵住,还是薛涛笑道:“大家为取乐而来,何必动怒?”
“韦令孔雀”面前,空气松动下来,绛真忙站起来,走到刘辟面前斟酒高举过眉:“中丞息怒。”
刘辟夺杯欲摔,却正对上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雨润烟浓、温娴淑静的眼睛,此刻正胆怯焦急地,巴巴地看着他。他不知怎么戾气全消,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酒杯。
眼睛的主人明显地松口气,垂下纤洁的柔荑。刘辟将酒杯拿到唇边,闻见一阵手脂的清芬。
台下戏开了。
在场乐伎名妓都擅于调节气氛,酒过半巡,公子们便又都称兄道弟,将方才不快抛诸脑后。
刘辟饮了几杯,忽然指着绛真说:“你过来给我斟酒。”
绛真呆住,许桁生豁然变色起立。薛涛立即笑道:“绛真,我的披风忘在节度府了,你去帮我取来。”
绛真忙道:“是。”转身下楼快步离去。
刘辟沉脸,一摔酒杯:“怎么,我连个乐伎都叫不动?”
薛涛微笑道:“玉梨院乐伎本就只由节度使差遣,刘中丞不知道自己僭越吗?”
刘辟冷笑看四周:“节度使在哪里?”又盯住许桁生说,“我看妄为僭越的另有其人。”
薛涛笑得更轻松了:“那中丞去告诉节度使,我们擅自带着玉梨院乐伎出来游玩啊。”
韦臧孙把一觞酒倒进口内,不屑地一笑。
刘辟愤然离席。他厌恨韦臧孙不学无术却潇洒横行,更厌恨薛涛这个狂妄至极的乐伎,数次当众让他无地自容。一个女人,不过是佐酒之物,竟以为自己像太阳一样是光芒的中心。总有一天,他会叫所有人知道,他才是中心。
酒宴散后,黄昏降临,暮鼓在辽阔深远的大殿中回**。
段文昌和薛涛一同看壁画,“你看这一笔,”斜光中,段文昌的手指抚过飞天菩萨流线般的衣褶。
“是的,”薛涛马上答,“轻盈飞动,太美了。”顺着那飘飞的衣褶向上看,橘红夕照里满壁云气漂流,天花旋转,两人异口同声地叹息赞叹。
远处韦臧孙一拍怒目金刚的鎏金大腿:“你俩还有完没完?”
“没完。”两人又异口同声说,然后一起笑了。
看完画,段文昌拈香在蒲团上跪下。薛涛走近他偏头问:“神佛真灵验吗?你在求什么?”
段文昌启眸在烛光香烟中看她,感到一阵苦涩。“没什么可求的。”他微笑说。
“那快走吧哥哥,”远处韦臧孙又叫,“再墨迹,我把这些泥胎都拆了!”
上路天已黑透,奴子煌煌点着火把。韦臧孙想起下午的事,说:“刘辟那厮胆子越发大了,伯父也太纵容他。”
段文昌蹙眉道:“此人颇具野心,又狂而无谋。”他沉思,“节度使过于重用他,对西川不是好事。”
韦臧孙冷笑:“狂憨书生而已,他能掀起多大风浪。”
段文昌转脸叮嘱薛涛:“刘辟为人睚眦必报,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薛涛笑点点头:“凭他那诗,我就不想亲近。”
段文昌笑了。
节度府中公务才毕,因夜寒,铜兽嘴里燃上了火炭,室内一热,烘得瑞龙脑香气熏人。
韦皋揉揉眉心:“把香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