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对她青眼有加,她当然知道。当她被妆扮成一具待开封的泥金涂彩的娃娃出现他面前时,却敏锐感到,他看她的眼神是淡漠的……她虽然年幼,但毕竟是个女人,不由得在紧张之外又感到尴尬。
那只花豹,出现的正是时候……
薛涛睡着了,黑暗中的玉梨院却还醒着。乐伎们激动不已,各自猜测,薛涛为什么去,又为什么回。
薛涛虽然落了水,第二天却没有任何不适,只好去上值。站在大堂上,她努力装没事。韦皋一如往常,似乎昨夜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几天下来,薛涛担心着担心着,渐渐自己都觉得无聊了,也就抛诸脑后。
不上值时,她找张绰学书法。张绰奉节度使命,本就不敢贱她身份怠慢她,很快又发现她天赋难得,勤勉更难得,不禁发自真心地尽力教导起来。薛涛觅得正途,从此一日有一日的进益。
在玉梨院众乐伎眼中,薛涛的身份,与前有了本质的不同。凤鸣等见到她,一片亲热恭维,比之前更相要好。即使背后讥刺她“完璧归赵”的女娃,当面都十分和睦。
转眼中元节至,韦皋早晨领众官往青羊宫观过法事,晚间便在府内设宴。
因这是道家节日,乐营早早排演了《步虚词。舞衣内裙用蜀锦裁就,上面春花漫洒,五色绚烂;外裳则为稀薄的红绡,舞蹈时转侧看花花不定,隐隐现出舞者胸前雪白的肌肤。
这样性感妩媚的裙裳,偏做成女冠服的样式,红绡交领紧密,让人摇**在美艳与禁欲之间。这也是中唐好尚之一,连长安都中的公主都爱穿。
薛涛不擅歌舞,不能参演,但乐营趋奉,特为她也裁制了一套。薛涛试了觉得美丽,晚宴时便穿在身上。
中秋之夜,水月辉煌,节度府灯火通明,处处美人美景,有如仙境。薛涛近身侍奉已成惯例,高高兴兴立在韦皋身边,与他一同观舞。
《步虚词一向以莫愁领舞,今夜添了灼灼为辅,其余乐伎伴舞。数十位美人雪肤花貌,轻盈飞动,聚合时似一片红色轻云,分散时如下凡仙姝,真是绰约飘渺,中人欲醉。
一时舞毕,韦皋看着薛涛的舞衣道:“既穿着这衣裳,怎么不去跳舞?”他倒没见过她跳舞。
薛涛尴尬,低声说:“我要当值呢。”
韦皋刚举起一杯剑南烧春,闻言笑道:“这么说,倒是我耽搁了你?那你就现在跳,莫愁退下,你独舞,让你出出风头。”
莫愁幽怨地看主位一眼,转身退下。众官员幕僚停下酒杯,息了笑谈,都饶有兴趣地看向薛涛。
薛涛大窘,红了脸不动,韦皋便叫人赐酒,“不是一向胆大吗?给你壮壮行色。”
琪奴笑拿琉璃钟来,韦皋道:“烧春她喝不了,拿波斯国的诃梨勒酒来。”
琪奴忙返身倒波斯酒,薛涛接过。琉璃钟内酒液金红滟滟,在灯烛下泛着流光,香气喷鼻。她横横心,一仰脖喝了,就走下台阶。
乐工们忙奏乐。薛涛刚跳了两步,韦皋就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上来吧。”众人都笑了,薛涛双脸通红,只得走回来。
韦皋笑道:“都怪我,本想叫你出风头,谁知差点出丑。琪奴,拿好纸好墨来,让她作首诗才是。”
众官员与乐伎们越发笑起来,薛涛气道:“我要有酒才有诗。”
韦皋哈哈大笑,亲执银壶为她倒酒,笑道:“待会做不出来,罚这一壶!”
底下乐声又起,众人宴饮,薛涛退到一边,把那琉璃钟拿在手中转着,慢慢饮了。心内定定细思,若写宴饮,幕僚们所作太多,再写也堆砌无味。
这时阶下灼灼又出来舞蹈,凤鸣等合歌。灼灼的身体极其柔韧,踩着音乐飞速旋转,转,转,转得人眼花缭乱了。忽然一声羯鼓,她猛然向后下腰,头顶触地,绚烂飞散的红裙裾上倒着一张艳绝的雪白小脸。
众人喝彩,薛涛一击掌:“有了!”提笔凝神,一口气写了出来。
韦皋回头看薛涛已经作好了,就要来看。只见纸上写着《试新服裁制初成三首,先笑道:“呵,让你作,你就一下子作了这么多。”遂细细看下去:
紫阳宫里赐红绡,仙雾朦胧隔海遥。
霜兔毳寒冰茧净,嫦娥笑指织星桥。
九气分为九色霞,五灵仙驭五灵车。
春风因过东君舍,偷样人间染百花。
长裾本是上清仪,曾逐群仙把玉芝。
每到宫中歌舞会,折腰齐唱步虚词。
韦皋看完,点头笑道:“字好些了,诗亦可爱。”又叫琪奴:“拿下去给他们传看。”
韦皋发话,底下幕僚文官自然争相观阅,边看边使劲赞赏,说了许多溢美之辞。
韦皋高兴,又赐薛涛酒。薛涛满心得意,波斯酒香甜如蜜,便连连贪饮三钟。饮罢,微觉头昏,笑盈盈扶着韦皋椅背,就如一朵微醺的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