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点了点前三甲,陆淮宁的视线跟着飘了过去,果然在第三个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中了!探花!”
这些月的苦读终是没有白费,不过这里面也少不了她爹陆敬林的功劳。
要不是他没因为她是个女子而不许她读书,反而督促她求学,只读几个月,怕是天赋异禀之人也难登榜。
看了半天,陆淮宁发现了不对,她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纵观全榜也没看到沈怀时的名字。
“沈大哥呢?”
沈怀时才学闻名宿州,此次来京更是满腔抱负,中榜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更遑论他们自考场出来后已就考题谈论了一场。
他明明作文章作的很好,甚至夸赞考题出的巧妙,洋洋洒洒长谈阔论了一番。
连昔日的恩师都大加赞赏,陆淮宁和几个平日文采过人,今日也在榜上的考生也是拍案叫绝。
状元之才,怎么可能,这榜上连他的名字都没有。
顾知意“哎”了一声,陆淮宁回过神,回头看他,“怎么?”
只见他抱着那把不离手的剑,表情没变,眼里却透出了浅浅的光,“中了。”
倒数第二个。
倒是真没想到这样吃喝玩乐的小少爷,也能中科举的榜。
“什么眼神?收回去,本公子也是认真读过书的。”
陆淮宁默默闭嘴,又想回了刚才的事,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
前三甲要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袍,戴上红花打马游街。
街道两侧聚满了围观的百姓,待队伍到来时,一片喜庆热闹。
今年倒是碰巧了,前三甲都长得各有千秋,状元齐盛五官冷峻,正气凛然。
榜眼,其实也不该说是榜眼,因为这榜眼,也算个状元。
阅卷那天,不少主考官犯了难,这历届都是一个状元,今年突然蹦出来两个。
左思右想,也没给谁降,索性出了本朝两个状元,只是这游街总得需要个先后。
不过这第二个状元,李子岩,平日里也是不学无术的,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于是众考官一咬牙,顶着李家背后的势力把齐盛这个好学生送上了状元的位置。
李子岩长得还算周正,但和另两个人相比,就逊色了许多。
陆淮宁更不必说,秀气的不像男子,倒是被不少女子红着脸扔了手绢。
气的李子岩咬牙切齿,“娘娘腔。”
陆淮宁小声回敬他,“大耳贼。”
历史上刘备被称为大耳贼,有两个原因,其中一个就是他的耳朵特别大。
而李子岩,也是如此,被一些对他行径不满碍于李家权势敢怒不敢言的同期考生在背后戏称为“大耳贼”。
这估计是他最难堪,最难以启齿的事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李子岩气的脸都憋红了,可在众人面前不敢发作,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陆淮宁知道,他没准又在心里记仇了。
小心眼。
不远处的茶楼上,靠窗的一桌往下望去,开阔的视野内刚好看的到那三个红袍身影。
有人临窗而坐,姿态闲雅,玄色锦袍,袖长及腕,窄袖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
桃花眼,薄唇高鼻,侧脸如玉,眸色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却难掩贵气风流。
在看到李子岩的时候,他眯了眯眼,扯出一个散漫的笑,“李家胆子还真是不小。”
其实李家本身官职并不高,甚至于算不上什么官,更确切的可以称之为“皇商”。
俗话说的好,“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势争。”
没有官职的商人地位并不算高,叫富而不贵,但一旦和权力扯上了关系,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商地位高于官商,专为皇家采购各种物品的商人,其中利益,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和皇家有剪不断的联系,不少普通臣子都不敢得罪。
这也推就了李家势力的独大,一般人见了都得让三分。
一侧的轻舟看见自家主子料到一切的表情,还是没忍住说,“本以为沈怀时入仕后可助主子一臂之力,这一被落榜,主子的心血难道不是白费了。”
谢韫早在几年前就从宿州那个小破地方把沈怀时挑了出来,帮他了结了那些腌臜事,让他只需苦读。
这也正是沈怀时毕生理想。
谢韫闻言抬了抬眼皮,将凉透了的茶盏握在掌中,骨节清晰笔直的手指轻轻转动,淡淡道,“我想用的人,还没人拦得住。”
他把玩着茶盏,鼻若悬胆,眸中暗流涌动。
窗外枝头被风轻轻送进一朵梨花,打着转落到了他如玉的手背上。
风云乍起。
陆淮宁游完街后一动不想动,躺在床上问蓝心,“蓝心,你说,做探花有钱拿吗?”
蓝心摇了摇头,又点头,有些不确定道,“做了官应该就会有了吧,老爷就有俸禄拿。”
她长叹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就不知道怎么已经困的迷迷糊糊没了意识,朦胧间蓝心轻手轻脚给她添了床被子。
梦里什么都有,这十七年的光怪陆离在脑海中全过了一遍。
常州城内她跟随父亲见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案子,那天恰好听见爹娘说起自己的身世,还有儿时零散的片段。
那是一座很高很高的楼,站在上面仿佛手可摘星辰,她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登上了那座参天的高楼。
天空阴沉,乌云翻滚,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天而降。
只有她一人漫无目的而焦急地小跑,嘴里不断喊着“行之哥哥,行之哥哥……”
雨水冲刷了满脸,比泪还浓。
忽然一阵大风,飞沙扬尘,霎时电闪雷鸣,雨点疾如奔马般只管在空中乱飞乱卷,她向后摔坐在地上。
雨水打在这座奢华的牢笼上,她无助地抱膝而坐。
眼前的一切,统统氤氲成一片斑驳的油彩画,线条粗粝而模糊。
千丝万缕的雨交织成巨大的雨幕,将她笼罩其中。
恰是翻云涌,覆雨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