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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釜中求义才脱难 流落深山遇仙缘

两人总算食有所进,苏长宁本有些佝偻的脊背此时总算直当了些,小月亦是欢喜,依伴苏长宁肩旁,只觉人生惬意不过如此。又听泉水潺潺,遂折了些树枝,便去捕鱼,忙活半晌,幸有所获,却不过尺长,也算是开了荤,打打牙祭。两人一路往那深山而去,虽是路险,却也比过人间险难。正是:

群峦叠秀雨新笋,丘起壑落还复曾。

路遥荆暗何觅处,生死两茫走天浔。

两人行有月余,一路靠着陷阱也能逮些山猪野兔,若无所获靠着山果倒也无虞果腹之需,小月脸上渐有润色,再不复月前那般萧瘦。苏长宁却疑自己两人未受精怪袭扰,定是手中这木棍所庇,每日参拜,不敢忘却。

这日两人刚吃过烧兔,正在河边饮水之时,却见天边白云飘来,既而玄光炸射,飞出一人来。那人浑身灵韵贵不显,目若悬珠而不摄,气质若天成明玉,步履从容无所惧,宝剑藏锋自含珍,表里人中龙凤之态,正乃昭路是也。始见两人惊异,疑是山中精灵,故前来探。好声问道:“在下昭路,敢问二位可是这山中精灵乎?”苏长宁见来人风姿卓雅,又踏云雾而行,一时惊为神迹。忙遥指绰定山向回道:“余二人皆为村童,因为饥荒故,逃难于此。小生苏长宁,妹唤西厢月,仙家可有指教?”昭路闻言笑道:“二位年不及弱冠,却能行至到此,真是奇事。此地有十万零八百山,妖居三千六百洞,邪神夜黎处,幽巫随风行。恶煞蔽云飞,荒兽吞日月。我亦不敢久留,你二人既能安然无恙,已是齐天洪福,切莫再向前矣!”

苏长宁二人听之浑然不惧,西厢月啐道:“宁屈于兽腹,不死于恶鬼。天若亡我,我既不能拒,又有何惧哉?”苏长宁却道:“仙家风行云往,却是不知。此山外几无半寸可活之地矣!更悲是我二人皆从他人釜中逃出,才存了性命。此山中凶恶亦有所耳闻,若非无处可活,必不行此险。”昭路闻言叹道:“人族之势何其微矣!天公既生我等,何不指予明路!如此苦恶被身,天心何其哀也!”

苏长宁回望道:“我二人自逃村落,已两月有余。本不至得活,虽苦难加于身,恐悸生于内,却知虽万般相阻,前路生于足下。天地何物终不死?唯情义万劫不覆也!”昭路闻言心中一动,愧至于面笑道:“小兄所言,有若寒夜之明灯也!”苏长宁亦作道揖忙称不敢,昭路慎目相视,才见污泥不染其神,破衣不掩其骨,身嶙不落其英,端端是个好人材,心甚喜。却见他腰间系一乌棍,似有相识之感,遂问道:“此物可否一观?”苏长宁慨然解之,昭路接过方才一观,神色俱变,口齿生颤道:“敢问此乃何处所得?”

苏长宁释道:“离此不远,便在那绰定山腰处。”昭路忙问:“可否同去?”苏长宁欣然复又一忧道:“自当同往,只是小妹年纪尚幼,不……”话音未落,昭路已然不待,捻了个口诀,变化祥云,携了苏长宁,急纵绰定而去。

不过多时,昭路按下云头,便见满山尸骨。苏长宁忙向一处指道:“当夜失足,坠落于此。”那处尚留滑落迹象,昭路一观便已了然,忙奔前去,见其骨混作一遭,已无人形,顿无自禁失声痛哭,哀转嚎嚎,直至良久,方才听他说道:“当年我与小兄无二,幸遇恩师,才有今日造化。年前闻听恩师欲解陇洲危急,故追随而来,未料……”话不成言,又悲从中来。半晌方才起身,提剑掘坑,将其尸骨葬下,跪地磕头无数,苏长宁亦感念英灵一路照佑,同拜墓前。

事毕,昭路交还尺悲声道:“此物名唤乾坤尺,乃恩师生前所属,君既得之,乃遂恩师遗愿,切勿失之。”苏长宁却不敢受道:“既为兄台恩师遗物,师徒相承才是。兄留此尺在身,常可一睹,以解忧思。”昭路坚不肯受,说道:“此物非常,小兄莫要等闲视之。你二人流连深山数月,未得妖邪侵扰,多是此物相庇。恩师既去,想陇洲旱危已解,你二人自可归矣。”苏长宁推迟不下,只得受之,遂乘云脚之便,去寻西厢月。

刚至那河上空时,还未落下云头,便见邪风乍起。昭路心道不好,未及倾作,便见一幽鬼持利剑向自己刺来。两人同驾云头,避无可避,只得举剑应敌,电光火石之间,又因苏长宁在侧,施展不便,屡屡为敌所趁。不过几十余招,便被破数处罡要,昭路趁敌一剑刺空,新力未生之时,慌忙将苏长宁卸下。不料那幽鬼已聚漫天奔雷气,化作拳印而来。

昭路捻了妙决,口念咒语,手中之剑遇风而长,与之相印,其轰然之力瞬将四人迫退。苏长宁与西厢月一介凡体,哪受得住如此法力倾袭,皆倒将于地,双目沉沉,胸中迷闷,口鼻溢血。苏长宁抬眼看去,只见来敌似人非人,虽有人状,却全身幽鬼相附,但有行时,若磷火摇曳,骨是人架,却无丝毫血肉。

昭路已是非凡,此时腾开手脚,拳剑相交时,多占上风。只是苦那幽鬼剑刺不死,拳击之不散,更兼此时天色渐晚,那幽鬼气力更生,昭路心知拿之不下,一招破退时,欲携两人逃离。回身之时却见丛林幽幽,已非来时。周间鬼火腾腾,泛煞冷光,若噬胆脾之冥眼,亦似饕餮之巨吞。三人身陷其中,急欲脱身而无路,又见那万千幽魂袭来,昭路只敌其一尚且不能杀之,又如何拒这群鬼?

道道阴气相蚀,苏长宁与西厢月两人已不能自持,皆已昏迷倒地。昭路法力虽竭,心中却是胆气不灭,提剑欲刺,倏听一道震天裂响,直透鼓膜。只见一道掌印若天公降怒,磨灭元灵万道,瞬将困阵破灭。看不清来人,亦不知其归处,昭路虽已紧守灵台,在此一掌之下,亦被炸飞天际,昏死过去。且不见那漫山幽火,也作光亮撑开夜幕,照亮一昼,随即消逝。待万物俱兢,才见是一青衣女子,化作一抹流光,掳了苏长宁而去。

苏长宁被那人抓住一路飞略,将他放下时已是月辉初下。苏长宁滚落在地,直止多时,方才苏醒,头晕目眩间看向那人却是一妙龄女子。只见其:

容姿维雅素颜霜,举止若凌引人魂。香兰含苞滴玉翠,柔旖蕴怡赛春情。杏眼若闪星海之浩明,香肩似披朝雾之清霜。肤光暗隐辉,红白气自轩。玉袖抚柔荑,俏濯濡嫣然。

却是那晏虚之遗孙晏舒妘。苏长宁从未看得如此风情,这一眼便已垂首掩赤,心中突突。观其体态绰雅,心知决非凡俗,又看向四间,唯只两人,西厢月与那昭路全然不见踪影。忙不顾身体疼痛起身问道:“此番可是仙子相救?不知同行二人却在何处?生死如何?”

晏舒妘相救于他乃有所求,哪顾旁人生死?遂颔首惜道:“尔等所遇,乃是熔尘鬼仙,所困之阵,乃‘幽熔鬼阵’,我遇之时,那二人已被鬼仙所侵,尸骨无存矣。汝受乾坤尺相庇,故身无所虞尔。”

苏长宁闻言若惊雷雨坠,垂首痛惜,又念两人相依为命,一路艰辛。那昭路既登仙途,却为护自己而死,不禁泪湿满襟,一股恨意自心中升腾。哪又知道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既救了自己,却也骗了自己,只是深信不疑,又想起来路之事,遂问道:“凡俗之命何惜?修者仙途为何?既仙凡有别,何共处一世?”晏舒妘回道:“凡俗如草芥,青黄不曾歇。仙者窃天机,容则道果结。仙出自于凡而别于凡,唯欲也!人力撼山,为人所不能,欲人所不欲,乃天地造化之别也!”苏长宁问道:“何以为仙邪?”

晏舒妘说道:“世间本无仙,不过力穷生妄。天地有灵,取之有道,以己所容,而御道显,方为修道。借于道力,而全己欲,非常也!”苏长宁闻听豁然非常,又见晏舒妘多有授意,遂长拜而地道:“拙子苏长宁,愿拜仙子为师,乞仙子垂授。”晏舒妘闻言一笑道:“我且问你:今日既见仙路凶恶,却不知你志朝仙该是为何?”苏长宁道:“见仙路之恶却不能惩之,乃为其一;又因生于凡俗,深知凡俗之苦,稍有天公降恶,则生死无算;更遑鬼怪妖邪作恶无数而不止。前朝古事何其壮,今人又岂甘受弱?”

晏舒妘闻言心道:“本愿抓个阳性生灵助我入那灵池,却不想这人却也是个有心志的,胜了常人不知凡几。”当即说道:“教你无妨,你却不能拜以师礼,更不必称师。”苏长宁惑道:“却是为何?”晏舒妘道:“既见世间之恶,何故寻烦扰?兀自归游山林之中,岂不乐邪?”苏长宁深有同感,连连拱手称是。于是晏舒妘玄功劲起,一掌向前印去,只见半空如波微漾,随即隐去,便携苏长宁一同而入,消失山前。

原来此处便是太虚境所在,亦是晏舒妘栖身之所。从外面看去只觉此处与寻常大山无异,整个境内消隐虚空,不住于形,不知其踪,不得不叹晏虚之手段通天!苏长宁只觉眼前一晃,再看已是别样洞天,虽天地日月无别,身处其中却有异世之感。

两人一路行去,只觉较与外间少了些秋间爽气,多了些绿树沉阴。其树比山高,炁比云浓,浮幽行空,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望不见顶。不过多时,便到一悬空池之前,却见那池中水耀金黄,虽称为池,却是自浮于空,乃为四方聚。其中万灵奔腾,龙魂嘶吼,不过以苏长宁之肉眼却是无法观视,只觉水行于空别平日见闻,当是奇异。

却听晏舒妘说道:“世间何人不求仙?世间万物虽皆天地之灵,然道有承载,井蛙不闻深海,夏虫不可语冰,生灵之道亦道之所载,生灵无常道为常,载可言道而非恒道。道之天地所载,万物乃天地之灵,自循天地之道,岂可背离?”苏长宁闻言心中一馁,又听晏舒妘说道:“然世间之人求仙有术,循道有为,你虽肉眼凡胎,炁不将住,我却有法令你脱了凡胎,以事修行。不过其中或有惊险,你可愿意?”苏长宁听得希望升起,哪还顾得什么痛苦惊险,自是欢喜踊跃,口中连连拜谢仙子之云。苏长宁不过凡人,屡经变故,意欲求仙,知有所难,又有所望,心中之感激此时已非言语能表。

晏舒妘也不待多言,待至月圆之时,阴阳交替之初,便携着苏长宁便进了那灵池之中,只听得惨呼两声,再看去,两人已是眉眼紧缩,沉迷不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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