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灵池由何而来?原是晏虚抽得当年万千龙族之精元所化,又截取陇洲之天地灵机,闹得陇洲人不聊生,万物荒遗。以其无上神通,蹴成这般造化,本是由得自己以成超脱生死之事,不想却难逃因果报应,终成他人之物。
天地有元力而成,万物有灵机而形。世界有质而成其态,质化阴阳而成其形,负阴且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者为导,无序方化有序,无极化太极,始生万物。所谓无极化太极,一切之物都依力之交斥而存,孤阳不长,孤阴不生,能与质本为无极,极分阴阳始生序,斥离混沌而衍道,质能转换而生灵,乃生灵之始也!质为阴,能为阳,阴阳化序生灵长!
太虚境中,道道万龙神性自群山而起,化为斑斓灵柱射入灵池,天地气机尽汇于此,又被一种莫名机制化为神、灵纠缠。无分黑白成混沌,而在那混沌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状态正相互抵消、补足,质化能,能定质,你为我,我中有你而无分彼此。
真个好造化!阴阳化生之术护得两人性命,以天地元力为始,以两人本源为由,灌以无上龙族精元及天地灵机,以能塑质,以极化极,既脱因果,乃塑仙体。食谷者凡,食炁者仙,如此一来,苏长宁已脱凡胎,而成仙体矣!
却说这逆夺天地之造化者,乃为术极,自循极九之数,为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圆满。自食炁为始,方才近道,不过几日,便见苏长宁已是浑身气穴如明星,熠熠生辉耀中庭。世传九窍可成仙,却不知这无数窍穴当为若何?又看那灵池之中精气渐虚,神彩又起,两人虽不视之,泥丸宫中却有神台当立,丹田气海上涌,窍穴灵光齐射,自有凝气化神之泰。
造化虽渐成,灵感却无恙。只是身轻如鸿燕,精神照通天。如草木脱土地之生现,蛙虫寄蜉蝣之依连;至于天地之行,日月之辉,莫属衡理,已别于往常相见,自不多提。
却说那日晏舒妘通天一掌,那所谓“熔尘鬼仙”哪里吃受得住?早已魂飞魄散。且未殃及昭路与西厢月两人,只为断绝苏长宁红尘之念,故而如此言说。西厢月不消盏茶便已苏醒,却不见两人。心中急切无限,只得满山找寻,一路呼喊,直至夜深,到底不得回应。此正是:
举目树荫日月避,狼声虎啸盖猿啼。
魂惊胆惧孤寒心,复思故人长相悒。
心系苏长宁安危,犹只记得当初来时情义,哪管得山高路险,虎啸龙吟?一路呼寻却不料脚下一滑,顺着坡势栽翻下去,衣裳划破,荆沾鲜血,犹还未止,落入一深坑之中。那坑洞之中声色静寂,光芒不现,无能视物。只得折了一枝,用作问路,茫茫之间不见四壁,不知过了多时,方寻到一出处,才进入,便有光芒射眼,尤为刺目。闭眼还睁,便见那洞中瘴气茫茫,群妖跃跃嬉弄,西边群魔刀枪舞棍,北下小怪磨刀剐肉,案下尸骨淋漓,坑头鲜血狂涌,洞壁边乱骨成山,真个是肮臭刺鼻,摄魂惊心。
小月心下一惊,也知此非善处,连即便跑,不想还未出洞口,便被一猪脸妖将捉住道:“嘿嘿!伢崽子还想跑?”小月听了哪肯了得?一通挣扎乱抓,却是逃不过那妖怪之爪。
却说这妖洞名唤归?洞,原本也是个有来头的,早在龙凤大战之初,便是一处造化仙洞,不过苍茫岁月,今下却成了这窝妖精庇所。洞分三进,眼下不过那些小妖处所,待过了几处暗门,走过几道蜿蜒小道,才到那二进洞中,正是那妖王所在。却看那妖王青面长獠,头顶独角,眼若鬼瞳,邪眉如钩,身长丈许,坐而威气压百兽,立则擎天吞日月,乃是个天禄修成之妖。
那猪妖乃是个看门的,凡常免不了风吹草动,敬献日常,故能行走。捉了小月敬献上前,却又惧怕那天禄威严,战战兢兢,吐词颤颤拜道:“小的参见大王!”那妖王正坐卧榻前,斜眼看来,猪妖忙道:“这小人撞到洞口,小的便捉了来孝敬大王嘞!”那妖王向小月看去,见是个小娃,又瘦弱非常,横竖剥不下二两肉,当下颇为不悦。又见小月面色不惊不惧,虽有所苦却又不哭不闹,更是怒恼。
这天禄妖吃食也是个讲究的,肥腻不入口,腥瘦不沾牙,是故那外洞才有那些剐肉的小妖。因生得恐怖,寻常之人见之必丧魂落胆,哭喊丢魄,如此吃来方合胃口。原来这世上万物,皆是有精气的,若未丧胆失了先天精气,吃来酸涩难忍,好歹一洞妖王,口腹欲上必不肯屈糟。于是命道:“把她拉下去,多多恐吓,再养肥些,待她胆裂,便拉来生吃!”猪妖欣然领命,遂提着小月退下。
世上凶兽万类,何以为妖邪?原来这世间天精地宝无数,多有借物开智者,那些不通教化,冥顽不灵者称之为凶;那些通了心智,明了礼数,知有所行,能识地宝,聚攀天命者为妖。那猪妖将小月捉到自己窝中,却是在暗河侧畔一洞落脚,环境幽深潮湿,涌涌恶臭难闻,小月虽有不忍,却也不敢造次,更遑浑身疼痛难忍,倒地便沉沉睡去。
那猪妖既奉妖王所命,自是不敢怠慢,先去洞口站妥了差事,等换了班,摸出洞外,不知在何处拱了颗如冬瓜大小的野菜回到窝里。见小月睡得香甜,又想起妖王吩咐,当即现了原形,生得是眼比铜铃,身酷山岳,鬣如钢针,四蹄壮比天柱,獠牙凶若弯刀,真个是凶神恶煞,丑恶滔天!只见它对着小月“昂”的恐声而起,直吓得小月猛的哆嗦惊醒,那猪妖甚是得意,扔下那野菜咧嘴转身拱土去也!
小月被之一吓也不气恼,心中只思如何脱逃,看那四处妖怪镇守,随地一只鼠怪也比得过老牛大小,个个持刀拄枪,神勇非常,当下便泄了气。遂抱起那野菜便啃,虽不入烟火,却也是异常香甜,若有一股清流灌入四肢百骸,令人神气大增。
那猪妖也不曾理会小月,只是日日恐吓,却总吓之不哭,令它好生气慨。好个循矩妖怪,妖王所言不忘却,今日折了山参,明日拱了芝草,偶献奇花,忝有异宝,皆一一相奉。不过半月,小月便面带红光,气力丰盈,已不似往般瘦弱不堪——自然也看在那猪妖眼中。
这日猪妖回洞,也未像往常那般殷勤投食,上前抓起小月怒道:“你到底哭是不哭?再不哭便撕了你!”小月也知这猪妖使命,只咬紧牙关,任那猪妖将自己一阵挥摞,捣飞摔地,哪管头破血流,肚肠破碎,只守得头脑清明,见那猪妖又要作践自己,便讥笑道:“你那大王既要生吃,你今打死了我,却该如何交差?”猪妖幡然醒悟,见威逼不成,又岂能利诱?哼哼几声,只得作罢愤愤而去。却看小月一人伏卧在地,浑身痛苦不堪,眼眶和着血泥,也不啜泣,更不呻吟。稀疏火光微漾,照在眼中,仿佛是那苏长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