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妆台前,我一边绾发,一边笑言,“定是昨夜将病气传给你了,宣御医吧。”
瞧着镜中的我,元尚缓声道,“没事的,还扛得住,若是宣御医,必定就要惊动母后,我可不想听她的絮絮叨叨。”
正说话间,秋霜进殿禀报,“主子,医女送药来了。”
“来得正好。”元尚笑道,“可馨,将你喝的药,赏我一口就行。”
瞥了他一眼,我嗔道,“是药三分毒,岂能胡乱服用?”
秋霜躬身撩起珠帘,示意雅兰送药至内室。
见她端药进来,倚在锦榻上的元尚轻声吩咐,“倒一碗给朕。”
一个“朕”字,似乎将雅兰唬住,她扑通跪地,战栗道,“您,您是皇……”
不曾料想雅兰会吓得浑身发颤,我慌忙起身,将她扶起,“你怎么怕成这样?”
“不,奴婢不是怕皇上,而是……”倏地一下,她再次跪地,一连叩了几个响头,哭得难以自抑,“皇上是天子,是神明,奴婢的父亲含冤受屈,无处可诉啊!”
听闻此语,元尚冷下一张清俊的面庞,质问我,“她是何人,怎么又哭又闹的?”
雅兰的举动实在令人不解,我只有实话实说,“她是落选的秀女,似乎是永宁宣抚使的女儿。”
永宁宣抚使?元尚拧了拧眉,好像想起什么,冷声质问雅兰,“你是来告御状的,是为了纳吉乌恰?”
深深叩首,以额触地,雅兰哭得仿佛泪人,“皇上,我父亲死得很冤枉,求您为他做主。”
“永宁之事,朕是知道的。”元尚漠然言语,“纳吉乌恰不但售贩私盐,还滥征赋税,鱼肉边民,蜀州刺史曾几次警诫过他,他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不是朕想杀他,而是迫不得已。”
泪水好似滂沱骤雨,纳吉雅兰凄然悲泣,“就算我父亲有错,也不能……”
不等说完,元尚喝断她的话语,“纳吉乌恰是永宁宣抚使,理应起到表率作用,朕信任他,才会让夷人自治…朕给予他自治的权力,不等同于让他目无法纪,反叛谋逆!”
“皇上,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关于这件事,朕不想再提。”元尚蹙了蹙眉,“你退下吧!”
“可馨,你说会帮我的。”雅兰转而面向我,一路跪行至跟前,“我父亲真是被冤枉的,他对皇上最最忠心,绝不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求求你,帮我向皇上讨个人情,我的哥哥还在牢狱之中,判
了斩监候,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求你,求求你!”
凄惨的哭声仿佛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击打心房,我也失去过至亲至爱之人,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可…可我也爱莫能助啊!
“皇上。”缓步来到元尚身侧,我幽幽言语,“可馨知晓,本不该哀求您。”
冷冷抬眼,他正色道,“你知道就好!”
“为了父亲,雅兰行到这一步,可谓极为不易……”
“你想说什么?”元尚隐有怒意。
俯下身子,在他脚边跪下,我极为恳切,“性命攸关,可馨请求皇上重审此案。”
不知是否因为雅兰的事,而得罪了萧元尚,一连几天,在秋华宫不见他的身影。
一天天的,日子还是要过,我早已习惯这等清心寡欲的生活,只要有那些名家的书帖为伴,就不会寂寞,更不会无趣。
立在书案前,秋霜一边研墨,一边唠唠叨叨,“主子,您也真是的,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冲撞了皇上。”
已然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埋怨了,我铺开雪白的宣州贡纸,压上书镇,又在砚中蘸了蘸笔,依旧是临王羲之的兰亭。
见我默默无语,小丫头又说,“其他妃嫔不是练舞,就是习琴,可您倒好,成天只会写写画画,若长久如此,终究是会疏远皇上的…凌淑妃怀有身孕,皇上又频频召幸芳嫔与蕙嫔,过不了多少时日,她
们迟早会有喜的,升上妃位还不是一瞬之事!”
临帖,原本是为了陶冶性情,谁知身畔竟站着一只聒噪的小雀,我缓声念起“兰亭集序”中的句子,“…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曲水流觞?
忽而,想起萧昭文,一时心神恍惚,倏地起笔,在轻似蝉翼的宣纸上随手勾勒描绘……
深深院落,青青修竹,幽幽兰草…依稀还是旧日时光,他与我共同赏过的美景佳境。
“主子,别画了,您的衣袖!”
秋霜的话语将我纷乱的思绪迁回,这才发觉宽大的广袖拖在砚台里,上好的妆花缎被香墨沾污了一大片。
“可惜了,可惜了!”我淡淡哀叹。
以为我怜惜衣裳,秋霜巧言安慰,“这没什么可惜的,转眼就是新年,依照惯例,皇上会赏赐珍宝绸缎的。”
“不是可惜这身衣裳。”搁了紫毫软笔,我朱唇微启,“而是可惜了这幅画,那样清雅幽静的阆苑,再也瞧不见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秋霜说得一点儿没错,的确不该为一件被墨迹沾污的衣裳惋惜隔日,皇上赏赐各色绫罗绸缎,命尚服局为各宫各处的妃嫔监制过年新衣。
无论是民间,还是深宫内苑,穿新衣似乎是新年的必备仪式。
这日午后,秋霜引我去尚服局,选看新鲜的衣样及花样。
见我去了,尚服局的薛奉御一副谄媚的嘴脸,选取几匹贡缎,毕恭毕敬呈上。
一幅幅华美绚烂的织品在面前展开,我暖声笑问,“这是江南的云锦?”
“正是。”薛奉御应道,“主子真是识货,这是雨花锦,还有金银妆,全都是稀罕之物。”
“一品红太艳,海棠色太媚,茜色又太娇……”一边瞧,一边自语,“我不喜欢这些,另选几匹素锦青纱就行。”
“这,这可不好办啊!”薛奉御含笑言语,“这些都是皇上特地选给您的,若是……”
不等说完,只听娇滴滴的媚声由里间传出,“她不喜欢,我喜欢…分给我的货色都瞧不上眼,不如将她的换给我。”说着,一妖俏女子转过屏风,款款而至。
“玉贵人,这可不合规矩。”薛奉御劝道,“皇上赏赐的云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消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