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格拉村村长楚雄天躺在用几捆树枝以及四个带泥的老树根制成的木床上,木床吱呀吱呀作响,伴随着楚雄天一声声闷重的咳嗽而摇摇欲坠。
楚雄天重重的咳嗽一声,他只觉得胸口像漏了气的猪皮袋。
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了,楚雄天费力的想要坐起身子,结果还是硬生生躺在咯的慌的木床上,虽然铺有草席,但仍然挡不住底下树枝的进击。
楚雄天放弃了,他到死也没睡上一张铺了三层棉被的床。
楚雄天叹口气,他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死了也算解脱,唯独有件事常悬在他心头,日日夜夜放不下,那就是土格拉村的三十七户村民,共一百零三个人。
他是村长,一辈子注定要为大伙谋生存,如今他要走了,村里还没选出下位接班人,他害怕他这一走,村子会受到隔壁村子的侵扰,村里年轻的壮汉没几个,大多被县府抓去充兵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妇女稚童。
隔壁村人多,壮汉也多,听说是那里的村长给县太爷塞了银钱,这才免了他们的苦役。
可自己村子穷,掘地三尺,也只能找出些野菜疙瘩,给不了县太爷孝敬费,眼下,他走了以后,村子要如何是好。
楚雄天头疼的哮喘又犯,他猛地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爹。”候在门口的楚岩听到房内沉重的咳嗽声,禁不住担忧,立刻把爹的叮嘱抛在脑后。
“你怎么样了?”
“要不我让虎子请洪大夫过来。”
楚雄天压着嗓子,艰难的说道:“无碍,无碍,不用请洪大夫。”
楚岩急得不行:“可是,爹,不请洪大夫,你的身体就好不了。”
楚雄天努力撑着身体冲门口大声呵斥:“我的身体我最了解,说不用就不用。”
“请洪大夫的药钱还不如给虎子他妈买些盐巴吃,虎子妈前几天生了娃,正是虚弱时,就凭那毫无油水的野菜疙瘩,能补啥。”
“果然不能让你管钱,钱一到你手里简直就是浪费。”
楚岩不敢反驳,她怕自己再多嘴又惹爹生气。
只好恳切的挽求道:“爹,那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
“三天前,你突然不舒服,我去洪大夫那里拿了两包草药。”
“你说没事,让我把药退回去,我照做了,可等我回来你就不准我进入房间,只让我把饭菜放在门口,还不让我偷看。”
“爹!”
“我是你闺女,你是我亲爹,咱们家里只剩咱们父女俩,你到底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爹!”
楚岩快速摸了把泪,憋着泪,拼命敲门窗。
“求求你了!”
“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
“爹!”
扑通一声,楚岩膝盖直直砸向地面。地面上的尘土当即四溅飞扬。
楚岩忍着钻心的痛,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
“爹。”
楚岩眼里闪着泪花,哭皱巴的脸颊蛰疼的厉害。
“求求你告诉我吧。”
“爹,娘和哥要是还在世上,难道你也要瞒着他们吗,我想他们一定如我一样不愿像个傻子一样笑着。”
“爹,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我的心却时刻牵挂你啊!爹。”
楚岩又磕了三个响头,她的脑门红肿一片,又晕乎乎的,可这也没有心痛的厉害。
屋内,楚雄天又何尝不心痛的厉害,那是他的闺女,他的心肝,他的命根子,每听到门外那一声声震响,就好像有把锤子一锤锤的把他的心锤的稀烂。
楚雄天多想冲出去好好再看看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丫头,他感觉丫头昨个还小着,才到他膝盖处,整天爱追着他跑,他去哪丫头就跟到哪,今个一转眼就长这么大,长成了大丫头,比他老汉还高半头,明明他记得丫头最怕蛇,可现在丫头成了村子里最厉害的猎手,完全不输于那些男孩,有的甚至比不过他家的丫头。
每到这时,他老汉扬眉吐气的抖擞了精神,这是他的丫头,他亲手养大的丫头。
所以他舍不得让丫头难过,他这副残缺不堪的身体干枯的像村口缩条老树,那老树叶子不再茂密,稀稀落落的挂在枝头,以前那是多么威风凛凛高大的苍天大树,方圆十里,再也找不到像它那样粗那样繁盛的树了,村里的孩童在树下嬉笑,大人在底下乘凉,如今却只剩一群乌鸦在枝头凄厉的鸣叫。
明明,才过了十年,却像过去了一辈子。
楚雄天心像被针狠狠的扎了,抽疼的厉害。
他不想死,还不想这么早去找桂他娘和桂。
可身体却想跟他反着干,他越是不想死,身体的生命力就流失的越快。
他想过不了多久,地府的阴差大人就要接他走了,可自己的心事还没有解决,他要赶不上了,楚雄天彷徨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深陷在棱角分明的眼窝里。
不,他不能就这样遗憾的走。
楚雄天突然脸色红润,呆滞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
嘴唇也有了血色,浑身充满了力气。
“丫头。”
楚雄天费力的喊了一声。
楚岩闻言立刻站起身,用袖子快速擦掉泪水,使劲推门抬腿进去。
一进去,一股刺鼻的老人味朝她鼻孔窜了过来。
屋内阴潮潮的,南面的窗户被柜子挡住,她记得以前柜子并不在那里,不用想定是爹防止她偷看特意挪的。
吱呀吱呀。
地面被她踩的咯吱响。
前段日子,屋顶被大风掀掉一半,又下了场小雨,地面积了许多水坑,她怕爹走路摔倒,特意抱了几捆树枝回来垫路。
如今树枝受了潮发了霉,底下生了青苔,绿油油的一片。
楚岩朝床铺走过去,她一凑近,当即被吓了一大跳,泪水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扑——
楚岩直接扑向楚雄天,嚎啕大哭。
这还是她的爹嘛?
消瘦的像具穿了衣服的骷髅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