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如钟摆般不安倾斜,我感到有一双手紧紧攥住我的心脏,慢慢地向恐惧的冰凉泥沼沉去。
我冲进房间,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一块深色的毛巾扔在枕头一旁。
之后的一切记忆都很模糊。
印象中是隐微的抽泣,喧阗的人声,纷乱的白衣像潮水般躁乱涌动,炽白的光芒铺满视野,刺眼得如迷梦一般。
父母有质问过我为什么夜半出门,但更多的注意力,他们放在哥哥身上。
哥哥,疯了。
父亲告诉我,他们在深夜时听到一声惨厉的叫,就像是一把月下泛着寒光的锋锐的刃,直直从一片黑暗死寂的空无中划扯开他们安逸温馨的梦!
他们惊起,然后便听到沉闷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着地的声响。
他们连忙奔出卧室,就见哥哥正瘫倒在漆黑的走廊的正中。
偶尔,我会跟着父母,去到掖城第三医院看望他。
他的癫狂的语言,慌乱的神情,畏缩在医院惨淡的光影中,不断盘桓于我的脑海。
让我难受的是,每次看望他时他的眼神,仿佛是埋在一压抑腐烂的垃圾堆里,腐烂的恐惧。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害怕我?
很多时候,我会把自己反锁在逼仄的房间里,压榨自己的每一个念头。
一种超出逻辑与事理的直觉,让我几乎确信,那晚的异事之间,有着难以言明的关联。
哥哥的疯,怪影。
那个怪影,消失在我下楼的瞬间。哥哥的疯,是不是与此相关?
那道影子,是不是逼疯哥哥的元凶?
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是不是因为我,那道影子才有机可乘?
从历史的迷雾中,窥视那古老而庞大的未知,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可是……以亲人的幸福安逸为祭品,换得我所追寻的诡秘真相,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些念头日夜折磨着我。
自那晚之后,我暗下决心,要寻找那些真实存在于人们幻想之中的东西。
为我,也为我的哥哥。
高考之后,在掖城进行了两个个月徒劳无果的探查后,我就开始了我的旅行。
我离开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掖城,向着其他城市进发。
祁城,阜城,临安,念江,黍离……
我从各地的图书馆,以及各方人口中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中,一路追根溯源,然而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那些造成传言的因由,往往是一个大乌龙。
尽管如此,我依然继续我的旅行。
我愿意委身于那片荒芜而狂野的灰色地带。
旅行持续了三年,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旅程沿途的餐馆或工地。
父母的责怪与不解,我并不在意。
那时,在我看来,我和他们,已经是是陌路人了。
柴米油盐,这是他们的至高追求,却不是我的。
这场旅行,持续了三年,一直到现在。
然而,就在昨天,我竟然收到了哥哥的信。
我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样的手段才把这封信从精神病院寄到我这里的。
在我的记忆中,他的字娟秀飘逸,在这封信里,却带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感。
缄默的字迹,像是沉默在尖利地嘶鸣着。
我将哥哥的信全篇抄录如下。
“弟弟:
别让其他任何人看到这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我已经死了。
近来,我时常看见那些东西。
有时关上灯,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人时,我就能隐约看见它,它就趴在那里,漆黑死寂的角落里,一片晦暗、浑噩、难明的光影中。
尽管它模糊得不真切,但我确信它离我很近,就趴在那里,在盯着我!
我告诉那些医生们,他们只当我是在发疯!
一群蠢货!
志安,只有你能理解我了。
已经许久未见你了,我听说你高考之后就开始旅居异地,这是一件好事。
你知道的,我现在正在精神病院里,我真是废了很大力气,才将这封信寄了出去。
我想,有一些事情,务必得告诉你,我想,那晚你跑出家门,一定是因为某些超乎常理的事情——也许是跟你梦里的怪影有关。
当我听到你离开掖城的消息时,我就明白了你的意图。
我务必得把这件事告诉你,尽管它已是我纠缠我五年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那天晚上,我被你出门时所发出的响动惊醒,奔到你房间,果然空无一人。
我正犹豫着是要叫醒父母,还是独自跟上去时,忽然,从幽深漆黑的走廊尽头,传来不寒而栗的“咔吱”异响。
走廊尽头是父母的房间。
‘爸?妈?’
我真想要走进房间,却突然感到,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什么液体滴落在上面。
接着,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忽然脑袋发涨,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晕倒过去。
那时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声音让我汗毛倒立。
当我在医院醒来后,回想起来,才明白,那声音是咀嚼声,咀嚼硬物所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