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禾满轻声唤了声禾忠良,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不相信他会不知。与其说是今日他想考验她的功课,不如说是他想借她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说明白。
但为何他会如此大费周章呢?禾满无从得知。
“是啊,这么好的治水良策,这么妙的安抚良计,最后却因疫病功亏一篑,百姓甚至会比水灾过后更苦不堪言……”
禾忠良垂首喃喃自语,忽地猛一抬头冲禾满开口:“昭昭。”
“怎的了爹爹?”
“若是让你去陛下跟前重复方才之话,甚至再夸大一些,你可敢,你可愿啊?”
如此道理,只要稍加细想,不会不知其中关联。
禾满懂,禾忠良懂,皇帝亦懂。
早朝过后,乐丰帝特意留下禾忠良,跟他说了肃王口中的“良策”。
乍一听,是妙不可言,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禾忠良仔细想了想,方法很好,洪水会得到疏解,百姓亦会安稳下来。
但最大问题就在于手段措施太过强硬,不容人拒绝。
如果说一开始百姓不愿不解,那可以强制执行,等百姓明白了朝廷的良苦用心,定会严格遵从。
而若是一开始就……那等不到以后,百姓怕是根本就不会懂,更不想懂。
禾忠良还记得当时乐丰帝的话:“忠良啊,朕老了,身子骨也一年不如一年,孩子们却大了。都说儿大不由爹娘,朕的这些儿子们,要么就是闲云野鹤,志不在此;要么就是野心勃勃,志在必得。这些,朕都看在眼里。”
“太子到现在仍是那副老样子,平庸无能、刚愎自用。老三心狠手辣、刚决果断,这二人并非储君之良选。但其他两个,哎……朕没办法了,朕累了。”
乐丰帝斜靠龙椅上,面容憔悴,全然不见往日帝王威严,只以手抚额,似有千斤压身,叹息连连。
少倾,他又接着道:“好不容易这次老三一改往日性情出此良计,朕很欣慰,朕不敢深想其背后的弯弯绕绕,更不敢想其出错的后果。朕想给他一个机会,亦是给朕一个机会。万一,万一他们回心转意,万一他们真的是想为民造福呢?”
身为臣子,禾忠良自知此时不该再为皇帝添堵,但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他不愿皇帝自欺欺人,遂直言不讳:“陛下也知是万一,但……”
“朕只想给自己的儿子们一个机会!”
不等禾忠良话完,乐丰帝蓦地从龙椅上起身,激声打断,一旁内侍宫女吓得连连俯身跪地。
“那陛下把天下苍生置于何处?又把皇室威仪置于何地?”禾忠良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反问。
“朕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难道不是为了显我皇室威仪?朕不想让世人知我皇室如此不堪重任,朕想让黎民百姓有个更好的未来。”
“朕只想为我大魏选个更好的君主,何错之有?如若能舍弃这些人换得更多人的太平,又有何不可!”
“陛下如若真的如此执着,微臣无话可说。”禾忠良抱拳躬身,“微臣只怕来日东窗事发,芜州与临安众多百姓会寒心,朝中众多臣子会寒心,先帝泉下有知亦会寒心。”
“禾忠良你大胆!”
乐丰帝闻言勃然大怒,瞋目而视,一手拂过案几,杯盏应声而落,碎片四溅。
“微臣惶恐!”禾忠良双膝跪地,俯首叩拜。
“你惶恐?”乐丰帝轻哧一声,“朕可瞧你从容得很!”
平复片刻,他摆手,“罢了,你退下吧,此事朕意已决,不容更改。”
知圣意难违,禾忠良也不欲多言,行完礼后就起身离开。
……
夏日向晚,夕阳西坠,暑气渐敛,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些许清爽。
霞光染空,映照喧闹街市,人潮涌动,比肩接踵,笑语声萦绕耳畔。
平西街灯火渐起,各大酒楼宾客盈门,街边小贩云集,吆喝声此起彼伏,店铺炉灶里炭火噼啪,香气随晚风飘溢满巷,小孩闻见不禁直流口水,哭着吵着要吃。时锦铺新出的时兴款式,招来不少姑娘夫人前去围观,一时堵满整铺。
然而如此热闹晚景,一辆马车却无情驶过街巷,扬起阵阵灰尘,直奔向前方。毫不为日暮动容,亦不为喧闹驻足。
马车内,素来言如泉涌、动如疯兔的禾满,此刻却默如深潭、静若处子。
经过禾忠良的解释,禾满意识到此事之严重,知道刻不容缓,于是立马梳洗换装,想赶在宵禁前与他一起入宫面圣。
等马车到宫门口时,夜幕已然降临。
太和殿内殿灯火通明。
乐丰帝独坐在龙椅上,双目空洞,似陷入无尽沉思。烛光摇曳,往日威严的帝王面孔已然不见,阴影在他脸上跳动,只剩下数不尽的沧桑。
殿内静谧无声,唯有皇帝的呼吸与心跳,在这寂静之夜中回荡盘旋。
“陛下,骠骑将军和禾大小姐正在殿外,请求觐见。”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内殿中响起,一内侍模样的人正立于乐丰帝身旁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