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老列侯拊掌叹息。“我等封地、家眷皆被吴王所掳,好不容易逃到长安,以为能稍有喘息,谁知皇上又命我们三日内筹集军饷,随大将军出兵征讨,今天已是最后期限,可我们手头紧俏,半点能挤出来的钱财都没有啊!”
“我们这几日踏遍长安,可城内的子钱家都不愿意赊钱,怕汉军失败,自己的钱打了水漂,赔个血本无归。虽觉可恨,但咱们又不能对正经商人用强征讨,这可如何是好?”
“苍天呀,求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议论声渐渐变成了诸位列侯的祈祈祷与低嚎,传入后厅的声音也渐次低了。一缕青烟在静谧的空气中盘旋着,像蛇尾巴似的往土黄色的墙壁上爬。
墙上,挂着一幅绘着放大的“青蚨”画像,周围用一圈铜钱绑着作点缀。
无盐淡身着素色衣袍,中等身材,头顶挽着发髻,横插一柄木簪子,簪子一头削尖,一头刻成了铜钱的模样。他直立在画像前,手里秉持着一炷香,虔诚地行着大礼,跪拜“钱神”。
无盐淡夫人和管家法政等人静静地立在身旁,不敢声张打扰。看到钱串子满头大汗地跑进后厅来,夫人也是悄悄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钱串子立马放轻了脚步,退到一旁去。早已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的他,心知这祭拜才刚刚开始,不知道等当家的作出决定,还要多久……
不觉已是黄昏时分。梁国城外,吴军大帐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占据着平原之地。
撑得最大的主帅帐内,刘濞对着地图正在认真研究。
丞相和谋臣田录伯一干人等分列两侧,静默不语,谁也不敢轻易打扰刘濞。
“大王,请先用膳。”一名士兵端饭进来,放在刘濞面前。
谁知刘濞勃然大怒,一把将饭菜打翻,吓得士兵连忙跪下请罪。刘濞却不看他,只是将双手撑在桌上,阴狠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口中怒斥:“小小梁国城,竟敢阻拦本王数十万人马!”
田录伯赶紧拱手上前,宽慰道:“大王,今日一战,梁国主力损失过半,再战我军必胜,请大王无需过多操心,当心气坏了身子。”
刘濞咬牙切齿,一张脸几乎扭曲变形,一字一顿地说道:“刘武,胆敢坏本王大事,一定让你尝尝本王的手段!”
帐外,初冬的寒风呼啸着。渐渐地,天色也越发昏暗了。
而长安城此刻被一抹斜阳笼罩着,猩红如血的光晕在西边山头无边无际地蔓延,好像就快要流泻入城,淹没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方圆赊贷行的后厅内,光色已经暗淡。
无盐淡跪拜完钱神,双腿几乎已经麻痹,幸而夫人上前搀扶,他才慢慢起身。夫人见无盐淡面色凝重,也心知夫君这次面对的问题非同小可。
管家法政弓着背试探性地问道:“老爷,他们已在前厅等了整整一天了。”
无盐淡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叹!可叹!”
“老爷,您决定了?”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无盐淡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停留在门槛上的一只猫,半晌之后才招了招手,让钱串子递过沏好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无盐淡举步走到案几前,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铜钱,仔细看了看正反面,随即抛向空中,继而用双手稳稳接住,将铜钱顺势合在了双掌之间。
“正面,答应。反面,不答应。钱神啊钱神,该是你给小人答案的时候了!”
无盐淡在心中默念着,缓缓打开了手掌……
片刻之后,赊贷行前厅响起了钱串子一声高亢的呐喊:“子钱家到!”
早已等得心灰意冷的众列侯们,顿时精神振奋,纷纷站了起来,向走进来的无盐淡示以友好笑容,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让他走去上座。
“实在抱歉,草民琐事缠身,让诸位大人久等了,还请海涵!”无盐淡抱拳说着,在法政的陪同下,坐到了上位。这一向是他招待客人时坐的地方。
先前大骂刘濞的列侯率先开口,开门见山地说:“子钱家,情况紧急,咱们就不绕弯子了。这吴王起兵叛乱之事,想必您早有耳闻。如今我等受皇上旨意,随条侯周亚夫将军出兵征讨,奈何钱饷不足,难以行军,特求子钱家赈贷,保我大汉天威不受奸人所败啊!”
无盐淡一反先前在后厅时的凝重神色,满脸堆笑,将刚喝了一口的茶杯推到一边,环顾众人:“好说,好说。诸位列侯情系大汉安危,无某不才,愿尽微薄之力,共荡叛寇。”
这一言让列侯们喜出望外,顿时响起一片赞词,几乎都要跪下来,一位列侯抹着眼泪对无盐淡行大礼:“子钱家好胸襟,我等感激不尽呐!”
无盐淡赶紧起身搀扶他:“诸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份大礼不是让无某折寿了吗?不敢当,不敢当,还是快快请起吧!”
待劝说了众人重新落座,无盐淡的语气也沉重了一些,叹息道:“七国诸侯以下犯上,不自量力,冒犯皇上天威,我等身为大汉子民,理当尽心竭力,保我江山。”无盐淡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吴国财富殷实,又人才济济,此战结果实在难料。想来搁到别家,也没有赊贷行愿意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他话还没说完,列侯们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子钱家,这件事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呀!长安城里,我们也就能指望您了!”说着就要拱手跪拜,以示哀求。
无盐淡对法政使个眼色,让他迅速上前扶起那位列侯。接着,无盐淡摆了摆手说:“大家无需紧张,我无盐淡做赊贷行,讲究的就是信誉。方才在下已经答应过各位,自当鼎力相助,不会食言,只是……”
看着无盐淡欲言又止的模样,列侯们是说不出的着急,生怕他会反悔,连忙催着他:“子钱家还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既然大家都是爽快人,那无某也不卖关子了。”无盐淡将手放在茶杯上,拨弄了两下,然后打起了更足的精神。“诸位列侯都心里有数,我们赊贷行是个什么营生,草民区区子钱家,也是赚个辛苦钱。而这次赊贷又非同以往。一则战争结果难以预料,如果吴军取胜,赊贷行亏空事小,那吴王日后定然也不会放过草民,难保草民身首异处二来长安城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所有赊贷行都拒绝放款,在下要承担起常人所不敢承担之风险,是而得到的回报也理应与之相称。所以,诸位要草民赊贷可以,但此战朝廷如若取胜,得付给草民十倍利息以作偿还,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无盐淡的要求如同一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引起列侯们一阵骚动和热烈的讨论。几番协商之后,终于有位老者出来说话:“子钱家,目前也别无他法,您这笔钱若真能救得了我们这燃眉之火,十倍付息也是你应得的。”
无盐淡听闻,旋即大手一挥:“法政,通知账房,立马准备一万金,装箱上马。”接着,他又客气地邀请诸位列侯在赊贷行后院用餐。饭毕,列侯们拉着准备好的一万金,喜忧参半地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路程。
无盐淡和夫人站在门口,望着被朔风吹得高高飞扬的汉家旗帜,微叹一口气。
“老爷,您觉得汉军真的能够得胜吗?咱们这次可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做的买卖啊……”
听到钱串子小心翼翼的问话,无盐淡置之一笑,并不回答,眼眸中茫茫的散光,透出几许惆怅。
汉军精兵整装待发,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迎着清晨的烈风行进在平坦的大道上。
一辆六乘的马拉战车行在队伍前头,太尉条侯周亚夫神情镇定地扶手立于车上。自当年追随文帝,如今身为汉朝得力战将的周亚夫南征北战,已是积累了满鬓风华,脸上也有了岁月的条纹。但他的一双虎目目仍是炯炯有神,看似直视前方,却是广观六路,未有丝毫错失。
“报”探军从前方飞马来报。
“讲!”周亚夫示意马夫停车,让那探子从容讲来。探子道有位壮汉前方拦路求见于周亚夫。这军队急行军,事关重大,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周亚夫心想此人定不简单,于是命探子带人上前。
很快,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就牵着马随士兵过来了。
周亚夫见那汉子生得脸宽颌方,面部轮廓如同刀劈斧刻,处处流露着行走江湖之人的沧桑痕迹,暗中猜想此人的来意。
汉子豪爽地向周亚夫抱拳:“草民剧孟拜见条侯!”
听到汉子自报名姓,周亚夫眼眸微眯,问道:“剧孟?阁下难道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剧孟?”
“大侠不敢当,都是江湖中的哥们弟兄抬举罢了。”剧孟谦虚说道。
“早闻剧孟大侠之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大侠为何拦下本帅车马?”周亚夫对那汉子也是越发恭敬。
“闻条侯奉皇上之命,率兵东进平叛,特来投奔,愿在条侯帐前听令,为国家尽绵薄之力。还望条侯不嫌弃草民一介江湖武夫,收留在下。”剧孟抱拳颔首,言辞恳切。
周亚夫立时大喜:“出征还未开战,就有贵人助阵,真是天佑我也!好!大侠就留在本帅身边,但愿能为本帅冲锋陷阵!”
“承蒙条侯信任,必当在所不辞!”剧孟如沐知遇之恩,连忙答应。
大军很快行进到了淮阳城外,周亚夫命战车在城外停下,又传令三军在此休整。周亚夫召集众将在营中议事,一干谋臣与先锋邓峰、护军赵涉以及剧孟等人围着地图,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邓峰指着地图说:“就目前形势而言,吴军士气锐利,难与其争锋相比之下楚军则稍逊,在战争中不会坚持太久,一旦打开缺口,很快就能将其击败。”
剧孟接道:“那我们就选择逐个击破。先击溃吴军的盟友楚军,让吴国失去后援,灭一灭吴楚军队的威风,顺便也能缓解梁国城的危机。”
周亚夫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攻破楚军并非难事,真正难对付的则是吴王刘濞麾下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吴军。吴王本就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加上常年厉兵秣马,战斗力不容小觑。吴王左右,亦有诸多谋臣和江湖义士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