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台北
黑漆漆的夜,齐木独自坐在家外的石墩上,身后的座屋透出黯淡的黄色灯光。
“小二,还不快回屋睡觉!让你弟弟把蜡烛灭了。”
院子里传来的女性呼喊让齐木回过神来,跳下石墩活动了一下这具十六岁的身体才将敞开的铁皮门关上。
“快点睡觉了,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干什么,回屋让小四把蜡烛灭了,要看书白天再看。”
“知道了。”
女人借着灯光坐在屋外缝衣服,说话的时候手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听见齐木平淡的回话才停下手。
“小二,在外面遇见什么事了?跟妈妈说说。”
齐木脱下布鞋走进屋里回声道:“没事啊,您也早点休息吧,这灯照着缝衣服对眼睛不好。”
这房平屋是被打跑了的日本人留下的房子,不大不小,三个小房间加一个客厅厨房还有个小院子,但住他们一家五口人。
齐木头上还有个大姐,下面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父母两个人的收入不多不少,但想养活他们五个孩子也不得不缩衣减食。
齐木成绩不是很好,父母留下的希望大都灌注在能读的进书的小四头上,希望他能考上大学。
齐木和小四睡的房间很小,也没有门,日式的推拉门被拆了,小四没有看书,坐在书桌旁看着蜡烛发呆。
“在想什么?”
齐木随口问着从橱柜里将铺盖被卷拿出来铺在地上,之前他和小四都是睡在橱柜里的,齐木睡上面小四睡下面。
对于儿童少年来说睡在小空间里也许会有安全感,但齐木受不了,他也就铺被子睡地板。
“哥,成绩出来了,我上不了日间部。”小四低落的小声说道。
“行了,明天不是要带你去学校再看看吗?就算跑关系失败又不是让你退学,夜间部也是一样读书,把蜡烛灭了,睡觉。”
小四低头看向自己盖上被子的齐木,抿了抿嘴唇吹灭了蜡烛,借着客厅的灯光绕过齐木两步就拉开橱柜钻了进去,将橱柜门拉上,像隔绝了空间一般放松的缓了口气。
二哥这两天的变化太大了,除了依然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以外,做事都变得利落听话,而且竟然会一大早就起床去锻炼身体。
以前的二哥说话方式都很正常,或者说偏弱势,不会用这种像是不耐烦命令的口气说话。
五点,天还没亮,齐木已经简单的洗漱完穿上短掛和短裤,穿上布鞋离开家开始跑步。
马路两旁栽种着整齐的香樟树,齐木调头改跑为走,衬衫已经湿透,抹了一把沾染上眼睛睫毛的汗水。
日出很美,马路右面是整齐的金黄色稻田,再远则是青山,太阳从山的那头升起,齐木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微笑,在棵樟树旁开始站桩。
回到家里,大姐张珍正在帮着章楠将蒸好的馒头放回客厅,看见齐木回家赶忙说道:“快去把校服换上,这样容易感冒的。”
齐木点点头,快步回房间换上校服后去厨房帮着端出咸菜。
张珍想问齐木的近况,但想到妈妈章楠还在,他可能不会说,还是闭上了嘴,准备找时间和他单独谈一谈。
餐桌上,气氛很压抑,连七岁的小妹也不说话。
张国立将手上剩下的馒头放进嘴里,喝了口水推了推眼镜才温声细语的说道:“小四,我在外面等你。”
小四将只吃了一口的馒头放进盆里,一言不发的跟了出去。
章楠叹了口气,也跟着没了胃口。
建台中学的日间部才是读书的地方,而夜间部到现在快十年了,一名能考上大学的学生都没有。
反而是打架斗殴的消息传出来不少。
齐木拿起小四放盆里的馒头一口咬下大半。
家里都是母亲章楠操持,早饭也都是定量的,但开始站桩的齐木胃口也跟着变大,根本吃不饱。
“小二,在学校里不要打架惹麻烦,锻炼身体是好的,但不能惹事知道吗?”
章楠说着,将准备好的十块钱塞进齐木的上衣口袋里。
“不要饿着肚子,明天我再多蒸两个馒头。”
“放心,我不会惹事的。”齐木回了一句,见大姐三妹都离开了餐桌,章楠也没再吃小菜之后将菜碟扫荡一空。
齐木将盆碗拿进厨房准备开洗被大姐张珍赶了出来还被打趣了一句都拿到钱了还想做家务讨好妈妈。
齐木回了个笑脸在门口换上布鞋高声说道:“我出门了,下午会直接去学校。”
“不要惹事啊!”
关上铁门才听见从房间里出到客厅喊声叮嘱的章楠。
齐木准备去赚钱,光靠家里显然不能供给他的日常消耗。
更何况可以说吃遍了南韩顶级餐厅的齐木对于一周都不一定能见次荤菜的生活很不习惯。
齐木目的地是一处眷村。
果党败退台湾之后到五六年,到台的人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万,为了解决住房问题,有点关系或者说有能力的被安排住进了日本人遗留下来的房子里。
像齐木现在的家庭,张国立吃的是公家饭,分配了这独门独院的平房。
而没有能力的普通军人家属或者说只剩下遗孀遗孤的,就住在修建的棚户区也就是眷村。
棚户房内外墙都是用竹子劈成竹条后,绑扎成骨架,披上黏土成墙,外面再刷石灰墙,通常按照几十户到一百户划分。
生活在眷村的人资源匮乏,为了更好的生活也为了抱团取暖,男人们自然而然就结成了互助社。
齐木的目的地就是217互助社的台球馆,他昨天已经跟着外号叫叶子的人来过一次看他们打了半天的球。
叶子是齐木昨天运动时撞见的,齐木不认识对方,但对方认识原本的小二。
简单听他聊了两句,听他说要去赌球玩,齐木来了兴趣就跟着他到了台球馆。
说是台球馆其实也就是废弃的一栋日本人遗留下来的小宿舍,在这眷村的中心被217互助社霸占,也是他们的大本营。
他们搞了三张台球桌,收入主要靠的是赌桌球,齐木也准备插一手搞点小钱改善一下伙食。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小跑了半个多小时齐木才到这栋三层小楼外,刚踏上台阶,杵着球杆嘴里叼着烟的男人就看见了齐木。
“你不是昨天跟着叶子来的那个书呆子吗?哟,又穿着校服呢,你一个人来干嘛的。”
“不会也想跟我们玩吧?我来陪你玩一局,赌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