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大人,”他顺道先去了太平院,“十一月廿九下官要举行及冠礼,您如果有空闲的话,可否赏光来参加?”
正在换朝服的卓云舒窸窸窣窣一阵子,然后笑道:“我倒是有空,可该以什么身份去呢?父母、兄弟、村长,我什么也不是。”
徐多贵想了想,严肃地答道:“您是我的老师。”
书房里登时一阵沉默。
就在他反省自己是否又说错话时,披上红袍的卓云舒从屏风后走出:“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顶多为你解惑,还算不上老师。”
“你真正的师父,应当是孔济民老先生。”
那场秋雨中、白发老者亲切的笑颜历历在目。
不等徐多贵惊奇原来孔先生的名声居然大到这种地步,卓云舒就接着说:“不过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光请我一个人,不够。”
“请大人指教。”徐多贵暗自心惊——自己的意图是什么,卓云舒看得明明白白。
这其实并不值得讶异,因为这些小把戏本就是卓大人教他的。
“你现在的顶头上司,刘大人,他的儿子前不久经历了仕途失意,所有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对他。若你能放下姿态,诚恳地邀请小刘大人参加你的及冠礼,那么,白水阁便可徐徐图之。”
十一月廿九,天公作美,无云无雨,无风无雪,阳光明媚。
徐多贵事先和父亲商量好了起字的事宜,徐昭表示自己没文化,这种人生大事当然是听更有才学的陆公子的建议比较好。
然而,他料到了父亲会答应,却没料到,父母和柏淑一同出钱为自己包下了寻梅酒楼的露天小院来举办冠礼,以至于他在派人通知卓大人和刘大人时,手都慌张得不知往哪放。
老天爷,老天爷,今天苗老板会在吗?他下意识地望向观太平。
结果一个大腹便便地中年男子从中走出,还打了个饱嗝。
徐多贵扫兴地垂下头,稍微理了理黑色礼服。
“听闻你考中状元时,也是在此处办的宴席,真是缘分。”卓云舒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兴致很高地笑道:“吉时要到了,别在这傻站着,快过去吧。”
徐多贵便在二位大人、部分同僚、柏淑、孔先生和父母亲戚的注视下走完了流程,加冠成人。
这种仪式放在历朝历代都大同小异,向郁晚枫请假休息的戚云燕在天台的摇椅上看得直打呵欠。
她许久不化女相,身为“戚昀”的部分习惯没来得及改,此刻穿着裙子,仍豪迈地翘着二郎腿。栏杆边的苗凤甫一回头就见到了这幅景象,无奈微笑:“小戚。”
戚云燕立刻放下腿,像具干尸般挺直躺在摇椅里,晃啊晃啊晃。
苗凤莞尔,视线很快回到徐多贵身上。
“刘大人,今天的菜都是我父亲点的,要是不合您口味,您再随便点就是,饭钱都包在下官身上。”玄衣青年在向刘云飞敬酒时说道。
“我哪有那么挑,都吃得惯的。”酒水沾在刘云飞的胡须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转而一语双关道:“还得多谢你,想这么周到。”
低调坐在角落的卓云舒先看看他俩,再看看被刘云飞一身华丽狐裘唬得大气不敢出的徐父徐母,借茶杯掩住了笑意。
“诶,那什么,那个,茶水快没了,我、我去端点上来啊。”徐昭被场间气氛闷得难受,找借口离席喘口气。
徐多贵紧接着唤道:“娘,你快跟着我爹吧,我怕他又见到新鲜玩意挪不开脚,那饭还吃不吃了。”
花盼好回忆起徐昭出门打听寻梅酒楼的那天,他在京城里到处好奇地晃悠,恨不得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于是觉得这话很在理,急忙跟上去了。
徐多贵环顾四周,见父母、朋友、老板娘,都不在侧,便放心地握住刘云飞的手,殷切地说:“大人能够莅临下官的冠礼,是在下莫大的荣幸啊。”
刘云飞听到久违的恭维,惊喜道:“这可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失意之人罢了。”
“哪里哪里,下官不通财务,以后在工作上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徐多贵提起嘴角。
苗凤在天台上见了,忍不住嘀咕:“他在干什么?”
同样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放榜那日,它还带着满满的少年天真,如今,却染上了一股巴结讨好的谄媚气息,看起来格外别扭。
“姐姐,你同我讲过,转世只是肉体上的转世,并不代表他和许烛的想法是一样的。”戚云燕边摇边说:“他出身低微,没有立场,最容易被那些官场上的老狐狸蛊惑利用。亏他还是被平昔镜看上的呢。”
“他既然被平昔镜看上,就说明他不是沉迷功名利禄的等闲之辈。可是他为什么……”苗凤细细想关于徐多贵的一切,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困惑一直困扰她到宴席结束。
卓云舒、刘云飞、同僚、柏淑和父母亲戚依次离开,徐多贵走在最后。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外,连带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淡出了苗凤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