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苗凤正沉浸在遐思中,几乎无视了他的拘谨。
当日,一场立秋小雨送走了红衣官人。
因为陆钦被捕,许多风声鹤唳的租客把马车退了回来,徐多贵便借用了其中一辆,只身赶回徐村。雨停后,进村的道路泥泞难行,他怕弄坏马车,只能小心翼翼地缓缓前进。到达村口时,已是黄昏了。
自上次收到那封语焉不详的家书后,他就一直想回家看看,可惜资材不足,未能成行。现在,他终于得到机会回来了,却不曾想现实已沦落到如此地步。
“徐大娘,请问您的儿子在家吗?”徐多贵找到徐剑的住所,彬彬有礼地问门前妇人。
徐大娘上下打量他几眼,顿时停下了手中伙计:“唉呀,这不是状元嘛!”
徐多贵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心跳没由来地落空一拍。
“您找他什么事啊?”徐大娘挤出一个十分丑陋的微笑。徐多贵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那张属于农妇的面孔应该泛着纯朴的小麦色,而不是阴沉沉的好像要把人吞噬进去。
“有关公事的一些问题,我想问问他,”徐多贵故作镇定地端着一张和蔼笑脸,第一次觉得微笑是件异常困难的事,“对了,您别这样叫我啊,太生分了。”
“生分,”徐大娘怪笑一声,“我看状元郎你才是和乡亲们生分了,有甚么要紧公事,光天化日地说不得?”
“抱歉,但是请您理解,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现在不便公开,等事情了结,我一定向您……”
“剑儿!剑儿!出来,徐大人找你呐!”徐大娘没等他说完,便强势地用高声打断。
咯噔。
徐多贵感到自己的心跳又缺了一拍。
就在他愣神之际,徐剑摇摇摆摆地从里屋晃出来。好似知道他要来问什么,徐剑懒洋洋道:“无可奉告。”
“等一下,你既检举陆叔中饱私囊,可知道那些钱的明确去处?不管是真是假,这都……”
“徐大人,草民都说了,无、可、奉、告。”徐剑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这事怎么说都不该你来管,劝您别太爱摆官架子了。”
至此,即使天真如徐多贵,他也知道为什么徐大娘一家对他是这种态度了。
嫉妒,赤裸裸的、辛辣的,嫉妒。
他试图换位思考,设想如果是徐剑一朝鲤鱼跳龙门——考中了状元、在京城里当了官,而自己只是一介身份低微的商贾,他会怎么看待他。
大概会仰头赞叹一番,心里生出无限憧憬,然后埋下头,继续干手中的活吧。
徐多贵思来想去,终是难以真正理解这种情感,于是退而求其次:“那好罢,今日仓促,改日我再带礼拜访。”
徐剑这时候本已经转身进去了,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嘲道:“你家那礼,猪都不吃!”
徐多贵再一次摸不着头脑,就这样疑惑地驱车回家。
然而,在那片熟悉的荷塘边,除了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树,什么都没有。
他的家不见了。
“爹?娘?”他下车呼唤着。
远处的一堆“破木板”里忽然钻出一个人,徐多贵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阿爹又是谁?
“爹!”他提起袍角,大步飞奔过去。
徐父见到儿子十分惊讶,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儿抖:“你、我不是叫你别回来吗?”
徐多贵在一瞬间聪明了不少,他看看亲爹一身褴褛的布料,再看看那如同废墟的“房子”,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我娘呢?啊?”他急切地扶住老爹的肩膀,渴望像儿时那样,获得满心的温暖与踏实。
可事实是冰冷的,那对肩膀,瘦削无力。
徐父长叹一声,不堪重负地开了口:“我们家的房子占用了公地,被迫拆迁,还罚了款。这里不好过,我把你娘送回她家去了。”
伴随惊雷一声,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