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定了主意,要向占天处取证,取能够表明老板娘无害于大澜的证。
所幸京城一带处处有苗凤的手下小妖,占天处当然也不例外。徐多贵刚迈入门槛,一位模样端正的青年道士就上前招呼道:“大人晚好,敢问此刻到访有何贵干?”
若是国师给的辟邪玉佩还在身上,此刻它泛出的绿光应该能把人眼睛给刺瞎了。
徐多贵天真地朝他微笑问好,简单阐明了来意,然后还十分自责地说:“下官知道,背后打听女子的亡夫实在是大不敬,可为了让她摆脱无妄之灾,下官只好如此,您见谅。”
苗凤守寡女道士的形象并不是她临时扯谎才编出来的,她早铺好了一条天衣无缝的逻辑链,怕的就是这种怀疑。由小妖变幻而来的道士引他进入了一间藏书房,取出事先备好的档案文书、遗物等物证,供他浏览。
徐多贵小心翼翼地翻阅着火起之役的死亡名单,那上面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这位,便是她过世的郎君。”道士在茫茫文字中指出一个人名。
徐多贵不忍直视,将头扭开:“多谢。请问,您昨天下午遇见过前来还物的老板娘吗?”
“见过的。若大人需要保证书,小道很乐意效劳,毕竟在山神符的拓印上,她帮了我们许多忙。”
“那真是……太好了。”徐多贵有些恍惚。在不知不觉中,天暗了下来,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带上占天处的保证书立在无边月色里了。
修士之间的战争,与凡人的大有不同,一张符纸铺下去,动辄就是成百上千人的死亡。若是凡人,在紧要关头或许能依靠真枪实棒自保,可修道之人该如何呢?道法高高在上,来去无踪,令人捉摸不透,道士的生死对于广阔天地来说,恐怕与寻常凡人一样,也是不值一提的。真是无情……这样卑微地修道有什么意思?而且,若人人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潜心修炼还好说,怎么又无端生出了这些是是非非?她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住?
徐多贵边走边想,走上一条僻静小路,觉得夜风刺骨,于是拢了拢衣襟,转而向热闹的集市走去,顺带给家人朋友买些东西。
他一路走马观花地逛夜市,再花哨的挂画、再绚丽的衣裳,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只看到这长街边上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皆脆弱不堪,凭他如何盛情绽放、夹缝生存,到头来,终将被一张薄薄黄纸轻轻带走。
刹那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满街灯影辉煌,是一场烧至天明的燎原之火。
“阿娘——阿娘——”一声孩童的哭喊将他拉回现实。徐多贵四下寻找来源,最终在不远处的一家小摊前发现了一对母女。
小女孩死死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整个身体向后倾斜,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倒映着糖葫芦晶莹剔透的色泽:“阿娘——我想吃糖葫芦串串——”
她连连抽噎着,偶尔会被自己的鼻涕呛到,导致哭声欲断还连,听来好不可怜。
“不行,你当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母亲应当是被她这样给赖惯了,毫不留情地说。
徐多贵见小姑娘哭得实在过于撕心裂肺,心下不忍,摸摸荷包发现还有些钱,正要上前去为她买一串,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侧面传来:“欸,我这儿刚好买多了吃不下,就送给小美女吧。”
纤长的手指,圆润的指甲、朴素的玉镯、橘红的糖葫芦,一红一白浓烈碰撞,撞出一幅色彩绮丽的绢本设色画。
徐多贵的目光顺着那只玉手向上——熟悉的一双多情柳目,来者不是寻梅老板娘又是谁?
女孩看见现成的糖葫芦眼都直了,伸出一对小肉手就要抓,却被母亲拦下:“这、这怎么好意思,姑娘你自己留着吧。”
“无妨无妨,”苗凤莞尔,温和地将糖葫芦放进小美女手中,“我吃不下的,反正扔了也是浪费,不如物尽其用。”
徐多贵立在三人旁边,静静观赏这一幕。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会时不时撞到他,他就像个不倒玩偶一样在原地晃来晃去,出了神,入了迷。
“徐大人,她们走了。”苗凤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
“啊!哦……”徐多贵猛地反应过来。
不知为何,见到老板娘他才有了些踏实感。她的眸子顾盼生姿,她左耳的金凤翩翩起舞,她的内阔唇妆明媚艳丽——她像一尊精致的玉雕,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浸染了红尘的烟火色,而身上明灭闪烁的华光,就如同岁月,在静静流淌。
让人安心,不论未来如何虚无缥缈,此时此刻都是铭心刻骨的。